高嬷嬷道:“是,皇后也一并派人去乾清宫和慈仁宫报喜了。”
孝庄瞅了一眼苏麻:“去把那柄金玉如意拿来,给高嬷嬷带回去,就说哀家知道荣常在生产辛苦,只是这雨夜湿气重,怕生产更添艰难,拿这柄如意搁在产房里头,给她保平安。”
苏麻听了,立即下去照办,行动间心思已然转了千次。太皇太后果然心思缜密,虽说荣常在所生的是皇上头胎,可是毕竟荣常在身份低微,以太皇太后之尊,是断断没有亲自去探望的规矩的。不仅如此,就是自己这个慈宁宫管事,由于在很多场合一言一行就代表着太皇太后,所以也是去不得的。
然而若不去,又怕皇后因此轻视荣常在,太医院和宫正司的人再因此看人下菜碟。赶上今夜雨大风急,时令不好,若是就此弄出岔子,这生产不顺利事小,出了人命事大。所以拿这一柄玉如意,便提醒了所有人,这个孩子,太皇太后还是在意的。
只一个物件,一个行为,却藏了多少念头在里面。这样的心思,自己怕是永远学不来的。
苏麻喇姑心底叹息,外人都道太皇太后高高在上,是大清后宫说一不二真正的主宰,就是朝堂上的多少大事也是她运筹帷幄暗中把控的,可是谁又知道这耗费了她多少精力多少青春?真是各人有各人的命,半点不由人。
心里胡乱想着,手上却依旧麻利得很。苏麻喇姑给高嬷嬷打点好,又亲自送她出去,再回到近前时,太皇太后已经歇下了。苏麻小心翼翼想要熄了灯,却听太皇太后懒懒地说道:“这灯,留下两盏,你当我今夜真能睡着?”
“太皇太后。”苏麻有些失神儿。
“苏麻,你说这孩子来得,是不是个时候?”太皇太后的声音很轻,仿佛是在梦语。
苏麻有些不敢答,但又不能不答,所以只好仔细自己的言辞:“今年皇上才刚亲政,若能得个大阿哥,自然是好的。”
“可是赶上这么个时节,又是风又是雨,永定河才刚决了口子。怎么想,这都不是祥瑞之兆。”太皇太后的声音越来越轻,但在苏麻耳中听了,却如同雷鸣。
她竟然失神儿地跪在了地上,太皇太后的意思,让她心惊肉跳,她猛然才想起,荣常在能怀上这个孩子,原本就是逆了太皇太后的心思。在这宫里,逆了太皇太后心思的孩子,这结果,有几个是好的?
她不禁看了看自己的手,依旧白皙,可是分明沾染着鲜血,眼前不知怎的,就浮现起一个粉妆玉琢的瓷娃娃的脸,四阿哥,那是四阿哥啊。
她紧咬着牙:苏麻喇姑,你还要再作孽吗?
于是,她挺直腰背,很轻地说了一句:“奴才记得,那一年在奉天的永福宫里,也是这样一个黑漆漆的雨夜,咱们的福临降生了。”
果然,倚在炕上仿佛睡熟的孝庄猛地坐了起来,她直愣愣地瞪着苏麻,目光如箭。是啊,福临当时也是生在这样一个雨夜,那时自己的夫君、大清朝皇帝皇太极正宠着姐姐海兰珠,哪里顾自己的死活,整个永福宫像冷宫一样,就是那样一个凄风苦雨的深夜,自己拼了命才诞下福临,可当时不也被人讥笑说是兆头不好吗?
孝庄怔愣着,往事一幕幕自眼前滑过,心痛极了。
苏麻喇姑的头几乎紧紧贴在地上,大气儿也不敢喘,她一向嘴笨,但并不表示她不知道该怎样来提点主子,这一句话的分量,她比谁都清楚。这句话让主子想起往事而难过,但此时为了这个孩子,苏麻喇姑铁了心,豁出去了。
这时,天际边一道闪亮划过,明晃晃地让人心惊,紧接着便是震耳欲聋的响雷,仿佛要将这人世间一切的污垢吞噬干净。
外面风急,雨急。
雨水拍打在新糊的窗纸上,啪啪的,让人胆寒。
孝庄的神情,仿佛因为这一个响雷有些改变,她缩了缩身子,苏麻喇姑赶紧站起身拿起锦被为孝庄盖好。冷不丁,手却被孝庄紧紧抓住。“承瑞,如果是个阿哥,就叫承瑞吧。”
苏麻喇姑很是意外,泪水不经意间淌了出来,她呢喃着:“承瑞,承瑞,真是个好名字!”
第九十一章初生子承瑞天下
京西永定河畔,一眼望去,道路如渠,田亩成湖,四下里都是积水,满目疮痍间尽是肮脏。
连日来的大雨冲走了房屋、牲畜,也令百姓流离失所。不仅如此,刚刚加固的河堤亦被冲毁,虽然有工部派出的匠人在紧急抢修,但是沙石、埽工累积的速度似乎永远也赶不上河水上涨的势头。
站在一片泽国之中,少年天子的心如同阴沉的天气一样晦暗。失去家园的百姓在较高的地势上席地而坐,无奈而又无助地仰望苍穹。他们几乎是浸泡在泥泞的积水中。哗哗的雨声中夹杂着呜呜的哭声,那是对亡者的追思,那更是对掌权者的声讨。
天子仿佛怒了,他用力推倒身后为他挈着大伞的太监,就让自己完全暴露在雨中,雨水一下子拍打在他的脸上,浸湿他的衣袍。凉意,来得很是极致。
执伞的太监不知所措,战栗着跪在雨中。站在天子身后的福全,从他手中接过大伞为天子挡雨,天子怒极,刚要再推,回首看清正是福全,不由愣了一下,随即便哽咽着:“二哥,朕好无用!”
“此是天灾,皇上无须自责!”福全一如往昔的冷静,他的脸上是与其年龄毫不相称的淡漠,但袖中紧握的拳头,暴露了他的隐忍。铁血丹心,每一个铮铮男儿都有的,他自当也不例外,只是他要比常人更懂得隐忍。
“天灾不假,可这也是人祸!”天子怒了,“如今咱们看到这里,已经是一片疮痍,晨起在朝堂上闻得河道总督杨茂勋奏报,说黄河桃园南岸烟墩决口,水入洪泽湖,冲毁堤坝三百余丈,沿河三十个县尽受水灾,其中以高邮县受灾最为严重,洪水高达二丈,城门堵塞,淹死百姓数万人。数万人啊,二哥!两个月前,杨茂勋就奏请固堤……这个月又连着上了三道折子!若是朕当时允了,这数万人必不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