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段宁被傅轻决带上了车。
他终于闭上双眼,以一种看似狼狈的模样,沉沉陷入了梦乡。他也终于不得不停下来,停下自己撞击命运的肉身,不再与这世界搏斗了。
车内是一个恒温的密闭空间,隔绝了风雨,傅轻决将段宁抱在身前,用毛巾把他裹住,一点点擦干净那张在沉睡中也清冷锐意的脸。傅轻决的动作很轻,也许是太久没做过这样的事,更不敢想象还能有此时此刻,他的动作更显得笨重。
热气蒸腾,相贴的躯体体温回升,水珠从傅轻决额角流下来,分不清是汗还是雨。
段宁中途像是苏醒了过来,趴在傅轻决腿上的脑袋动了动,认清车饰之后他明白了自己身处何处,声音含糊地说:“不去……不去榕湖,回公寓……”
“不去那个地方,”傅轻决心头一紧,低哑地说,“但我进不去你们军管区的公寓……你现在不能一个人。”
好在,段宁只苏醒了片刻,无法再对傅轻决要把他带去哪里提出异议。
傅轻决缓缓松了口气,揽着段宁的臂弯往里收了收,手掌轻轻托着段宁的脸侧。他希望段宁睡得更舒服一点。
良久之后,他坐直看向前方,让司机开车开得稳一些,然后面容冷峻地联系弗雷克,终于抽空指示和处理了刚刚在首都特别监区的善后工作。
他们自然回了最初的别墅。傅轻决一路抱着段宁上了二楼主卧,然后把人暂时放在沙发上。
傅轻决从进门起就拒绝了高管家想搭把手的好意,此刻房间里便不会再有其他人进来了。段宁不喜欢被人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不喜欢被监视,他们私生活的领地也不该有人闯入和围观。傅轻决满身是汗,呼吸很重,呆呆看了一阵段宁,氤氲的眼睛有些泛酸。
他到浴室里放好水,出来后摸着段宁身上裹着的潮湿发热的衣料,皱起眉头便飞快地替段宁脱起衣服,然而他刚解开段宁领口那几颗纽扣,却突然停下了。
段宁不清醒,但傅轻决此刻非常清醒,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淋了雨,全身都湿了,”傅轻决自言自语一般,对段宁说道,“如果不洗澡换衣服,会很难受的,还会生病。”
他像是无可奈何了,几乎是心一横,手指一动,解开了那沉甸甸又湿漉漉的衣服,又三下五除二地脱掉了自己的,板着脸念经一样地说,“我只能帮你,你别误会我……”然后稳稳托抱着段宁走进了浴室。
要挪动一个有着alpha的先天体格的人,是需要很多体力的。
傅轻决终于扛着段宁回到床上时,整个人也已经精疲力尽了。但放手是一件太难的事。他感觉到段宁躺在他的身边,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段宁蜷身侧了过去,使他们之间有了更多的空隙。傅轻决转了头,他的动作比他发闷的声音更快一步。
“要误会就误会吧,等你醒了再说。”
段宁的腰上早已被一条有力的胳膊环紧了。
傅轻决怀着第二天醒来就算世界毁灭都不管的心情,也只能猖狂蛮横这一时半会儿了。
第二天,段宁在微微的光亮中睁开湿润的眼皮时,恍然愣了很久。
他是被热醒的——自己仿佛走到路的尽头,在倒下之后抛弃了前尘往事,最终置身在真空的温室之中,而身体却被什么压得喘不过气来,连呼吸都变得非常迟缓。他很熟悉这种感觉,在全身疲软无力又彻底放松之下,竟然一点也没有想象中难受的感觉。
傅轻决按照以往经验作出的判断没有出错。
段宁昨晚确实没有大碍,他只是心力交瘁,太累了。明明决定好了要休息,可身处权力斗争的中心,哪怕关掉手机、遣走他人、足不出户,他也根本无从获得真正的休息。政治斗争,不是东风压了西风,就是西风压了东风,所谓结束,不过是新征程的开始。
一旦踏入那漩涡之中,便也是条不归路,任谁都无法抽身而退的了。
段宁眨了眨眼,低头看向箍在自己身上的手臂和紧扣着他后背的这个人,片刻之后深深吸了口气,他刚尝试把手抽出来,傅轻决瞬间睁眼,手里下意识一按,更用力地把段宁按了回来。
直到段宁蹙着眉头扭脸看向他,四目相对,傅轻决彻底回过神来。
喉结缓缓滑动了一下,他收回手臂,一下子坐起来,一声不吭地倚在了床头。
段宁浑身干爽,摸了摸贴身穿着的睡衣,再转头看向窗外,也半天没有说话。
这比世界毁灭还要糟糕,傅轻决盯着段宁的后脑勺,猛烈跳动的心脏逐渐紧缩,脸色也不自觉变得僵硬起来。
“有烟吗?”
段宁一开口嗓音略有干涩,忽然问道。
傅轻决一愣,转身从抽屉里拿出烟盒和打火机,还没递过去,段宁已经反手摸在手里,转眼间吞云吐雾,然后看向了傅轻决。
“我记得你不抽烟。”
傅轻决定定看着他:“我是不抽烟。”
段宁还很疲倦,脸色苍白,睡眼惺忪。但不比傅轻决仍然紧张的神色,他竟十分坦然,笑了笑,垂眼说起话来:“在首都,人人都叫我注意身体,不要抽烟了……以前我是不抽的,但去了前线,香烟是军需品,谁都能变成老烟枪。”
他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变好了许多,只是指尖还会隐隐颤抖:“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抽一口吧,抽一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