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眼底现出些不满意的神色来,他双手扶着膝盖,预备是要站起来了,可预备了一阵,人还在凳子里坐着没动,转向忠旭看两眼,大约是要问啷个,一会儿,又把目光移开去。
忠旭赶紧澄清:“我没造她的谣哈,她个人谈的,前天晚上个人打电话跟忠承说的,说喊忠承给她写些离婚诉讼唛?喊信有给她写呢信有给她一顿吼,信欢也忙没得时间,晓得她硬是想离婚还找不到人写诉讼吗?二哥恁舍不得她?还要写诉讼才离得掉?直接走民政局找不到路?”
老张没精打采的沉默着,探手从口袋里摸烟,还没摸出来忠旭马上叫:“还要抽还要抽,你看你这衣裳上的烟味!我洗衣液泡了两天都没泡落!屋里也是,跟你谈了不要在床上抽烟,硬不听,你看那枕头给你睡成啷个样,烟把枕头都熏黄了!还要抽,还戒不了!个人的身体硬是谈不听!”
“。。。。。。”忠旭回回同他说再机密的事老张都觉得说的是方言旁人听不懂,唯一回回像孩子一样训斥他,说重话,老张总感到外卖员和后厨的阿姨是听得懂的。他的烟拿在手里抽也不是,不抽也不是,双手的几个手指头绕着烟来回打着转,脸上讪讪的讨好又不好意思的窘迫神情使他看上去可怜又顽固。
“谈你非不听!恁大人了还要我天天来盯着,又不是没吃的,那里水果那么多零食那么多,没得事你随便抓把零食嚼嘛,陈旭东买那里一大堆,烟是啷个好东西?又喜欢乱甩,烟锅巴跟你说甩垃圾桶,喜欢随手就丢,谈你恁多回你都不听,硬是我喜欢说你?不晓得的还以为我好凶对你不好,你个人说是不是嘛!个人身体好点耍着都要舒服点!
非要烟抽多了这里肺上有问题那里肝上有问题你就满意了!”
老张:“。。。。。。这都抽的少了呢。”
有个阿姨在门口的炉灶边摘小菜和葱,脑袋一直埋这着没抬起来过:“习惯了是这样,一个人他的习惯是这样,我家里他爸爸也是抽烟这点戒不了,我那孙子也是跟他说危害健康呢,还给他找那些视频电视给他看,没办法的,习惯成这样了不好戒的。”
“再抽的少欸,不能不抽?个人的身体不晓得爱惜!”
忠旭先前同忠承说过两回:“晓得我们老汉现在硬是,我也不晓得该啷个当子女,真是我苛待他了唛还是其他别样,以前都不,以前他都不像这样,就从妈妈过世过后,像总觉得是寄人篱下一样。你看看人的眼神说话的语气,像深怕哪个吵他说他嫌弃他一样,实际哪个嫌弃他嘛?哪个没得事吵他说他嘛?搞的现在连句重话都不敢跟他说,深怕他往心里去。
你看就这个甩垃圾和抽烟,我都跟他说过好多回了,总是随手丢,总是哪儿方便哪儿甩,你这又不是农村又不是老家,你就甩的时候留意多看一眼,耽搁你好大个事嘛!抽烟也是,我跟他讲了好多回了少抽点烟少抽点烟,一抽烟就咳,咳的都怕恨不得吐血,肺结核似的!我这是饭店啊,人家吃饭呀,你说人家在里面吃饭你在门口咳成这样!
还在屋里抽,睡觉的时候躺床上抽,以前妈妈就一直说他!以前老家那蚊帐铺盖你看给他熏成什么样子,真洗都洗不出来颜色!铺盖烧个洞还是小事哦,硬是烧了我看啷个整,我那屋里恁多东西,都是干东西,一个烟头没熄,你人一睡着,你说啷个得了嘛?
还不敢说他,一说他他就像委屈的不得了得很了!抽个烟都偷偷摸摸的,不准他在屋里抽烟他就起来出门在外面抽,现在多冷啊,马上元旦了都,大半夜起来站外面坝子里抽烟,烟屁股也不熄,就往地上一扔,有天晚上在院子里抽烟,烟锅巴甩院门口的垃圾桶里,幸好是人家下班的回来看到了,不然我门口那竹林烧起来得了啊!你跟他讲他又不听,还觉得你是在吵他过分他,我还要啷个跟他说嘛!”
“人老了。”忠承沉默半天道,笑道:“还要啷个说嘛,恁大年纪了,不管他噻。”
“不管他?我想管他?衣裳要我洗欸!出了事,就像这样火燃起来,不管?你不管他?说的轻巧!”
忠旭自此更加觉得忠承跟她不是一条心,又因罗明先的电话总是打过他那里去,理所应当把两人归在一类,对罗明先和忠信的矛盾纠葛愈发看的热闹。
忠信元旦前打电话来问老张,镇里在登记什么指纹,年龄在八十还是九十以上的,说是有笔什么国家给的老年补贴,又要老人的两寸照片。照片还能在这边搞了寄回去,指纹却非要本人到场了,不过也不急,先统计着,年前都可以。几个姊妹商量,大约还是要回家过年。
指纹是没办法弄回去,照片却可以,老张心里惦记,怕镇里把他忘了,叫陈旭东元旦陪着在镇上一个打印店照了寸照,又在网上下单叫了快递,不知怎么折腾的,几张照片运费花了三十一块钱。
钱由陈旭东支付出去的,老张只听他说是被快递忽悠了下,紧跟着一个下午都在折腾申诉这件事,网上下的单,不像石岩那样在邮局里寄出去,有地点有工作人员,这哈儿上哪儿找那人都不知道了。
老张本来没有情绪,一直听陈旭东反复说被黑了十几块,多听几遍,愈加生出来是自己拖累他莫名花掉这十几块冤枉钱的愧疚感,再多念两遍,已然觉得自己丢的不是十几块,而是好几十好几百了。
“两个人傻!你为啷个听他的话把钱转给他嘛?平台上明明有金额你为什么不直接支付嘛?要听他说!你外公傻你也傻?你也不晓得你也没长脑壳?你这脑壳长来又是整啷个的嘛!”
到店里来一说,忠旭自然劈头盖脸一顿骂,老张尴尬而愧疚的坐在门口讷讷的不知如何辩解,惯有的半张着嘴双手扶膝盖的无助姿势,任母子俩在收银台里争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