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手看了看他,良久,道:“那你就去试试。”
任歌行眼睛一亮,追问道:“什么意思?”
鬼手不再看他,偏过头看着远方沉默的山峰,道:“从这里再往西走二十里,有一个孤峰,断直如孤剑,那是它的主道场,也是唯一的祭坛。”
“……谁的?”
“‘西南四百里,曰昆仑之丘,有鸟焉,其状如蜂,大如鸳鸯,名曰钦原,蠚鸟兽则死,蠚木则枯。’这东西原本和土蝼一样,是传说里的昆仑妖怪,后来变成了这一方的邪神。钦原的人身法相有三个头颅,中间一头仰天饮血,其他二头怒目圆睁,怀抱孩尸,有翅膀,你如果真的看见它,应该非常好认。”
任歌行一时难以接受:“什么邪神?”
鬼手似乎懒怠说这么多话,一直微微眯着眼睛,目光薄雾一样散落在昆仑的十万大山深处,他幽幽道:“我没什么理由欺骗你,我只是不想你再缠着我才告诉你这些,你不信,随便找个这里的什么人问问就知道。从长安离开之后,我和他去了临川。江家记录了很多妖异术法,昆仑,苗疆,南越,北蛮。我们找到了钦原。其余我不想多说,到了那座孤峰,有一个昆仑灯奴样的长明灯,燃着世世代代供奉钦原的人的血。用你的血做灯油,骨做灯芯,你就能见到它。”
任歌行重复道:“我的骨?”
“你自己决定,”鬼手道,“当初我们用的是一截趾骨。你知道柏奚吗?”
任歌行皱了皱眉,道:“替人挡灾用的人偶?”
“如果你能砍下钦原人身法相的三个头颅,它就会变成人的柏奚,承担这个人身上所有的伤病与业障。如果不能,你可以许下一个愿望,钦原会拿走你身上的任意什么东西作为牺牲——邪神有求必应,愿望会以各种扭曲的方式实现。曾经有男女在邪神面前许愿天长地久永不变心,后来整个村落的人一夜之间全部暴毙,只剩这一对男女。”
任歌行手中的火折子突然灭了。
鬼手呼出的白气都十分微薄,任歌行犹疑艰难地问道:“你们当初……”
鬼手道:“我猜他许的愿望是我能好好活着,不要太过悲伤。”他终于将视线投向了任歌行,淡声道,“所以我现在无法悲伤。凤袖在我面前掉下去,埋在风雪里,我感觉不到任何痛苦。以后也不会了。”
一时肃然。鬼手忽视了任歌行震惊而悲悯的目光,顾自道:“你去,或许有一线生机。钦原和土蝼曾经是这一方的两个邪神,土蝼在六十年前已经被人斩获,做成了柏奚,那个人后来上了战场,战功赫赫,身上一道伤疤也没有。江家的人也向钦原许过愿,不知道钦原从他们身上拿走了什么。”
良久,任歌行道:“我知道了……多谢。”
鬼手点了点头,道:“我也只说一遍。下了这座山,今后如果再见,只当互不相识。”
任歌行点了点头。鬼手不再多言,转身向山下走去。任歌行叫住他,送了他两个火折子,两人隔着不远,鬼手接住他的火折子,问道:“你用什么?”
任歌行挥了挥手,道:“我带了仨。”
鬼手道:“你最好天亮了再去。”
钦原,钦原……
任歌行摇了摇头,横着扛起无名剑向西走去,远方尖锐的鸮呼撕开寂静,不知怎么,他心里突然明亮起来,像风雨如晦时天光乍然破开云层,眼睛被刺得生疼近乎暴盲,却睁大眼睛疼痛地欢喜着。
杨晏初还那么年轻,人生最好的那么几年过的那么苦,他一定会有一个很长,很好的人生。
他会在五六十年之后慢慢平安地老去,而不是在这里,在昆仑。
这就值得他拼上所有。
他与鬼手相背而行,两簇盈盈的火光逐渐分开。在狂乱的夜风和尖锐的鸟鸣声中,任歌行听见裴寄客在断断续续地哼一首曲子,任歌行侧耳听了听,合该是在江南的暮秋里伴着琵琶曼声低唱的曲子,却在沉黑的昆仑雪夜里一步一步地哼出来,鬼手的声音很低很涩,摸摸索索的,混在风里,听不清是歌还是哭,被吹得碎如飘絮,那失落在雪域里的魂魄和失散在山川中的悲恸,都招不回来了。
他拿着火折子,一步一步地往山下走去。
那曲子一唱三叹,他面无表情,低眉唱着。
金粉未消亡,闻得六朝香,满天涯烟草断人肠,怕催花信紧呵,风风雨雨,误了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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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这一天从早晨起就阴云密布,妖异邪诡的狂风几欲将屋顶掀飞,椽栋摧折。昆仑山脚下的一户人家,女主人忧虑地抬头望天,接连几天诡谲反常的天气让她格外不安。
武者与修道之人常常出现在这片苍茫的雪域,他们往往萍踪浪迹,难见首尾,而就在这天,一个剑客带着一个病危的年轻男子出现在了这座神山的脚下。那剑客眉宇间神色极冷,鲜言寡语,随从寥寥,亦神色肃然。那个沉默的剑客留下了大笔的钱财,将那危重的男子和几个随从安置在这户鲜见的汉人家。这户人家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钱,明晃晃银灿灿地晃人的眼。他们惊疑不定地将这个背着剑的男人的身份猜了个遍,那个男人却走进了雪山深处,久久未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