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仗的事我一窍不通,没有主意,但我却在想另外一件事,便问排长:“你说我们现在离走出草地还有多远的路程?”他说:“最多四五十里。”我说:“如果吃饱了半天就能赶到吧?”他摇摇头说:“若是往日没有问题,现在恐怕不行。”
有了食物却没有子弹,怎么才能打退这些藏兵呢?我心中焦虑,便问排长:“你好好想一想,用二十六颗子弹怎么才能打败那些藏兵?”排长想了想说:“只有打伏击。”我说:“那就打吧。”排长说:“不知道前边的地形,没有办法设伏。”我说:“今天晚上有星星,让我提前出去侦察一番就是了。”排长说:“你是炊事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能设伏,还是得我去。”我说:“你万一要是回不来,明天的兵谁带?”
我们两个人争论了半宿,一直到战士们半夜醒来喝粥时也没有结果。最后大家围着粥锅开了个民主会议,决定我们两个人谁也不能去,而是另外推选了两名战士前去侦察。我给他们带上一点盐和牛肉干,送他们到草地边上说,你们天亮前一定要赶回来吃炖肉。他们说给我们多留两块肥的,便去了。
进入草地后的第十一天,出去侦察的战士只有一个人回来了,另外一名战士走夜路陷进了泥潭。这一天藏兵们也早早地赶到我们前边,策马往来驱驰,打算将我们继续往西赶。我们没有上当,而是决定再休息一天。
这一天一夜,我为战士们做了六顿饭,希望他们尽快恢复体力。午夜未到,排长便从自愿报名的战士中间挑选出十二名身体状况最好的组成了一支伏击部队。我给他们每个人准备了一大包煮熟后又切成小块的马肉,可以保证他们在射击的同时也能进食。然后我以队长的身份命令他们:埋伏好之后不许盲目出击,我在中午之前一定会带着队伍赶到伏击地点。排长则说不管我们最后能有几个人到达伏击地点,只要你们准时到达,我们就一定会打败这些藏兵。
排长他们出发了,留下来的战士们并没有害怕,只是看上去有些心神不定。这也难怪,明天我们这些人要穿越四十多里的草地,还要面对武装的骑兵,而我们的枪里却没有一颗子弹。
进入草地后的第十二天凌晨,天还没亮的时候,我们在营地里燃起一大堆篝火,希望能迷惑藏军,让他们以为我们正在做早饭,然后我带着队伍出发了。
这又是一个好天气,没有雨雪,草地上的毒水最深处也只有一尺。在行军路线上,有排长他们用灌木枝为我们做的标记。我们排成两列纵队,跑步前进。若在以往,跑步行军我们一天能走一百多里,但现在不行了,大家虽然休息了一天两夜,但身体状况并不是很好,出发后不到半个小时,行进的速度就慢了下来。
藏兵们好像并没有发现我们的行动,远处也听不到马蹄践水的声音。于是我让大家跑一段便停下来喘几口气,然后再跑一段。天亮时,我们已经能清清楚楚地望见草地外边的山坡和树丛,飞鸟也来到我们的头上盘旋。我为大家点起了几支火把,但并不是为了照亮路程。就在这个时候,藏兵来了,马蹄将毒水踢起一丈多高,自东向西,风一般径直朝我们奔来。
他们一定是被我们的计谋给激怒了,不再在我们身边绕圈子,而是用步枪上锋利的枪架对准我们,径直冲入我们的队伍。
我对大家高声喊道:“蹲下身子,点火把。”几十支缠着军装撕碎的布条并且涂了牛油和马油的火把燃烧起来,战士们挥舞火把迎着藏兵冲过去。那些长着肥蹄子的藏马必定没见过这阵势,身子一偏,便从我们的队伍中穿了过去,但我们还是有两名战士被藏兵刺伤了。
我借着这个机会和战士们抬起伤员向前猛跑,这时藏兵又从西边冲了回来,这一次他们开枪了。我再一次高喊:“蹲下身子,投火把。”几十支火把向斜刺里冲来的骑兵头上飞过去,藏兵们又一次穿过了我们的队伍,我们又有两名战士中弹受伤了。
藏兵的第三次冲锋是从我们的身后兜过来,他们不再排成一线,而是像我们一样排成两列,一边冲锋一边射击。我第三次高喊:扔掉背包,上马。
我是队长,我排在最后,骑兵最先追到我的身前,所以我必须得为大家做出榜样,才好鼓起战友们的勇气。我瞅准当先来到的第一个骑兵,在他冲过我身边的时候便猛地跳起来扑向他。
我在城市里长大,只见过马,没碰过马,不知道该怎么对付它。但与这种马近身肉搏我并不担心,因为这种马太矮了,如果是这么高的矮墙头,我平日里一跳便能骑上。
我最初的想法是扑上去抱住马脖子,翻身上马,然后再将马上的骑兵打下去,夺了他的枪。但是我想得太容易了,那马跑得很快,我这一扑只抓住了藏兵的袍子和马鞍带,马牵着我往侧面一冲,又让我腾出手来抓住了马鞍和骑兵的腰带,然后拼命地往马身上爬。那藏兵一定是被我吓了一跳,也没开枪,只是回过身来拿枪托打我的后背,用拳头打我的头,而我则一口咬在他的大腿上。我现在已经顾不得光脚被拖着在草根上磨的痛楚,只想着如果不把他弄下来我就得死在这里。
这家伙的皮裤太厚了,我知道自己没咬着他的肉,但牙齿毕竟给我借上一点力,让我腾出右手向上去抓藏兵的袍子,想抱住他之后一起滚下马来。但是我没能抓到他的袍子,却拉出了他横插在腰间的长刀。藏兵许是见我拉出长刀便害怕了,他用枪托使劲敲我的手和头。这时我再也抓不住了,手一松,门牙也被扯了下来,但我还是一刀插在他的马屁股上,然后便一头栽在烂泥里。
等我擦干净脸上的泥水再看,不禁高兴起来。我们抓住了两名俘虏,缴获了三支步枪,枪里都还有子弹,但是,我们自己也有七名战友受伤了——我掉了门牙不算,他们受的都是枪伤或刀伤。
藏兵们远远地跑到草地边上,好像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带领着战士们径直向他们冲去,只要冲过他们的堵截,便战胜了这块该死的草地。
“杀呀!缴枪不杀!红军优待俘虏!”我们昂着头,高声大叫着,有些战友举着空枪,有些举着死马的大腿骨,有些举着木棒,而我则冲在最前面,手里高举着我师傅送给我的出师礼物——王麻子切菜刀。
藏兵们分散开来,将马稳稳地停在草地边上,端枪向我们瞄准,然后枪响了。我身边的战友倒下一个,又倒下一个,但我们大家仍然高声叫喊着,挥动着手中的武器,拼命向前冲。这种拼尽全力的冲杀,甚至让我感觉到一种脱胎换骨或是灵魂出窍般的快乐。
突然,我看到藏兵背后的山坡树丛中又冲出来一队人马,队形一字排开,全部是跪式射击姿态,然后一排枪打将过来,藏兵们的马立刻就像是遇到了马蜂一样暴跳着四散开去。是排长带领着神枪手接应我们来了,我准确地将战友们带到了离预定的埋伏点一里多远的地方。
但我们中间没有人停下脚步,依然向前冲,口中依然不住地高声大叫,手中的兵器挥舞得依然是那样有力,向掉头奔逃的藏兵们追杀过去。直等到冲出草地之后,我们大家才发觉自己已经累坏了,便倒在结实的土地上喘粗气。
藏兵是不能杀的,这是上级的命令。排长先把俘虏都打发走了,然后将伤员安置好,这才来到我的身边,笑着对我说:“老弟,你小子比我吃了蘑菇还要疯,行,够勇敢的,回去跟着我扛枪吧。”
1935年9月9日,我带领着后备队中活下来的四十八名战士,在一个名叫巴西的地方追赶上了中央纵队。当时大家都很忙,没有人抽空表扬我们,而我们也只想好好地吃顿饱饭,美美地睡上几天,不想,刚过午夜我们就被叫了起来,与红四方面军暂时分手,独自北上抗日去了。
直到过了腊子口,大家才终于松了一口气,知道这次大转移已经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团长召集全团战士开大会,纪念所有在转移中牺牲的战友,嘉奖活下来的战斗英雄,让我大感意外的是,我也居然被算做是英雄中的一员。团长说我在最危险的情况下独自一人将中毒的战友带出草地,这比传说中的英雄还要了不起,他决定满足我的愿望,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