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海中升起。
有一晚我们走路去看恐怖片,老旧的戏院里楼上楼下数来数去只有五个人,铁
椅子漆成铝灰色,冰冷冷的,然后迷雾凄凄的山城里一群群鬼飘了出来捉过路的人
。
深夜散场时海潮正涨,浪花拍打到街道上来。我们被电影和影院吓得彻骨,两
人牵了手在一片水雾中穿著飞奔回家,跑著跑著我格格的笑了,挣开了荷西,独自
一人拚命的快跑,他鬼也似的在后面又喊又追。
还没到家,心绞痛突然发了,冲了几步,抱住电线杆不敢动。
荷西惊问我怎么了,我指指左边的胸口不能回答。
那一回,是他背我上四楼的。背了回去,心不再痛了,两人握著手静静醒到天
明。
然后,缠著我已经几年的噩梦又紧密的回来了,梦里总是在上车,上车要去什
么令我害怕的地方,梦里是一个人,没有荷西。
多少个夜晚,冷汗透湿的从梦魅里逃出来,发觉手被荷西握著,他在身畔沉睡
,我的泪便是满颊。我知道了,大概知道了那个生死的预告。
以为先走的会是我,悄悄的去公证人处写下了遗嘱。
时间不多了,虽然白日里仍是一样笑嘻嘻的洗他的衣服,这份预感是不是也传
染了荷西。
即使是岸上的机器坏了一个螺丝钉,只修两小时,荷西也不肯在工地等,不怕
麻烦的脱掉潜水衣就往家里跑,家里的妻子不在,他便大街小巷的去找,一家一家
店铺问过去∶“看见Echo没有?看见Echo没有?”
找到了什么地方的我,双手环上来,也不避人的微笑痴看著妻子,然后两人一
路拉著手,提著菜篮往工地走去,走到已是又要下水的时候了。
总觉相聚的因缘不长了,尤其是我,朋友们来的周末的活动,总拿身体不好挡
了回去。
周五帐篷和睡袋悄悄装上车,海边无人的地方搭著临时的家,摸著黑去捉螃蟹
,礁石的夹缝里两盏镑镑的黄灯扣在头上,浪潮声里只听见两人一声声狂喊来去的
只是彼此的名字。那种喊法,天地也给动摇了,我们尚是不知不觉。
每天早晨,买了菜蔬水果鲜花,总也舍不得回家,邻居的脚踏车是让我骑的,
网篮里放著水彩似的一片颜色便往码头跑。骑进码头,第一个看见我的岸上工人总
会笑著指方向∶“今天在那边,再往下骑━━”车子还没骑完偌大的工地,那边岸
上助手就拉信号,等我车一停,水里的人浮了起来,我跪在堤防边向他伸手,荷西
早已跳了上来。
大西洋的晴空下,就算分食一袋樱桃也是好的,靠著荷西,左边的衣袖总是湿
的。
不过几分钟吧,荷西的手指轻轻按一下我的嘴唇,笑一笑,又沉回海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