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燕歌微微一怔,只道:“师兄怎么称呼?”
那哑少年接着写道:“楼雪涯。”
姬燕歌道:“楼师兄。”
却见楼雪涯将袖口挽起一道,在石桌上蘸水写道:“我师尊已经逝世,不再与昆仑有所纠葛。云梦泽远在海外,为何求不得一方清净?”
姬燕歌看他文弱得不似江湖人,字迹却遒润俊秀、外敛内放,不觉暗暗称奇,道:“若无四剑剑气镇守,昆仑山脉便日益可危。青师师叔曾是昆仑弟子,难道忍心有一天祸临昆仑,忍心让山下的无辜百姓受到牵累?”
楼雪涯眸光一动未动,低头写道:“数十年前,贵派求强求胜,绝人性情,置众弟子生死于不顾,现在何必再谈生死?贵派高手如云,平日只需一言便能号令江湖。然而天下诸事,岂皆强者不分是非,尽能掌控?春水剑乃家师佩剑,生前不曾离开云梦大泽,死后为何交给昆仑?”
姬燕歌望着桌上不疾不徐写下的几行问话,偏偏一句也答不上,不觉轻轻一叹,道:“前辈恩怨,几时才能消解?我本不想和师兄动手,只是今日非拿回春水剑不可。”
“天气严寒,请”,楼雪涯将自己坐的貂毛毯子递给她,续了一杯热茶,又抬笔神情专注地写道:“当日瑶光几乎取我性命,今日纵是师妹赢我,也带不走剑。”
姬燕歌气他的顽固不化,只得从袖中现出天纪罗,道:“师兄,请!”
楼雪涯微微一笑,提笔在树干上写道:“请!”手中一支紫毫笔平淡无奇,招式更是简单地几近拙朴。
招式之间,算尽乾坤万象。
姬燕歌所习武功和瑶光一路,同样恣肆狂放,转眼三十招已过,手中天纪罗是何等利器,竟削他的紫毫笔不断。
楼雪涯轻身功夫极佳,五十招中却有一半只守不攻,腾出左手在树上写道:“梦影雾花,左肋下两寸。”
姬燕歌见他将自己的下一招算得分毫不差,微微一笑,忽然借腰力凌空腾起,双扇齐展横扫面门。
楼雪涯侧身急退几步一避,使左手剑一招“和光同尘”格开,却见他身后的树干上早已写了“横扫面门”几字。
姬燕歌见他使昆仑剑法,不觉微微一笑。然而两人在梅海之中左避右避,斗过六百余招,竟也难分上下。
楼雪涯的武功非常可怕。
面对不会武功的,武功低微的,乃至不世出的绝顶高手,他的剑意永远静如止水,毫无杀意。
然而他们可以打出平手,却永远无法赢他。
可怕而仁慈。
斗过七百招,姬燕歌见他气息步伐丝毫不乱,心思一动,忽然足尖一旋,转到他身后,右手扬扇朝他脖颈割去,楼雪涯避过,两柄扇面一张又朝他左肋右臂几处死角连攻。
姬燕歌暗道:再不下手,拿春水剑更不可能!忽然弃扇朝他迎面掷去,楼雪涯内息随即纵出,却见她不顾护身,生生受了他的凌厉内息,两掌随即罩上他的后心。
楼雪涯蹙眉急退,轻声道:“舍生忘死。天下武学,竟有你这种打法。”
姬燕歌只道:“天下谁不怕死?只是我已立了誓约,此行若不拿回剑,绝不活着回来,现在只好不怕死啦。”
楼雪涯微微一怔,想要提笔写什么,却兀自先咳嗽起来。姬燕歌见他伤得重,当即把九死转生丸喂到他口中,随即微笑起来:“现下你的命是我救的,我问你讨一把剑,总可以吧?”
楼雪涯写道:“来日昆仑若有劫难,赴汤蹈火,我亦百死不辞。只是春水剑,却不能给你。”
姬燕歌一愣,不由暗自气结道:他的脑袋是什么做的,天下竟有这样不通情理的人!心思一转,又道:只要他再说话,我定能找到破绽。等他无话可说,难道还不给我剑吗?
然而楼雪涯和她说完了这番话话,就从此一言不发,或伏案奋笔疾书,或抬头望天不语。
除了一日三餐按时送来,一连几天,两人都相对无语。
姬燕歌喝着清茶,兀自狐疑道:这么久都没有消息,黄师兄他们还没有来吗?想到这里,不禁抬头望着楼雪涯。
楼雪涯仿佛看穿她的心思,抬笔在桌上写道:“这几天云梦泽涨潮,你的同伴怕是不能上来。昨夜我给你们的船系了粗缆绳,风吹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