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退去,东都像个庞然大物一样从黑暗中露出含牙带角的身影,围绕宫城近处的高墙大院陆续亮灯,给死寂的城池带来了一丝活气。高墙大院内的小厮点着灯火步履匆匆,人影晃动间满是临深履薄的谨慎。
一个面色白嫩的小公公正轻手轻脚伺候清安帝穿朝服,把清安帝打理妥当后,高伟举着冕帽来到清安帝身后,从下而上把坠有九旒的冕帽戴在清安帝头上。
“高公公,你去九卿房寻宋将军,早朝后让他去御书房等朕。”高伟对门口侍立的小太监使了一个眼色,小太监上前,他则退出了书房。
国将不在可此时仍在,朝会照例开展,不管朝中大臣如何呼嚷,一国之君不能乱。散会后,清安帝和几个朝中重臣在九卿房商谈,看着眼前争吵不休的诸臣,年轻的皇帝心中掀起一种无力感。
“诸公多有劳累。“他嘴角含笑向臣子致意,待他走远了,离开了臣子的视线,才迈开脚步往御书房走去。
刘奇在御书房门口等着,远远见着清安帝来了,他推开御书房的大门躬身等待着。清安帝满面寒霜进了御书房,刘奇上前把他头上戴的冠冕摘去,清安帝深吸一口气,这才看向站立一旁的宋玉楼。
一挥衣袖愤恨道:“满朝堂都是饱读诗书之人,一个个自持阅历丰厚,让朕看都是庸才。”
“如今兵临城下,即日国将不在,这些老奸之臣不求以身报国,竟然让朕向乱臣贼子俯首称臣,真是该杀。”
清安帝一锤砸向桌面:“城里还有二十万大军,岂能不战而降。况且北地还有三十万重军……”
清安帝猛然抬头,双眼如炬的看向宋玉楼:“密诏发向北五关已逾两月,连封回信都不曾有,难道,难道镇守北疆的将军都叛变了吗?”
宋玉楼颔首,在心里思索一番,凛然出声:“守四海关的佟将军和李东风手下的胡洲来往密切,伍门关的陆将军和李军里统领骑兵的陆黑是叔侄,这两位将军恐不会发兵援都。”
“另外守青口关的赵玉,古北关的梁秋彤,臣曾听闻这两位将军和江怀飞交好。如今能等待的就是阳子关的刘将军,先皇统兵时期他曾在军中任先锋,不会轻易被李军收买。”
清安帝缓步走向一旁舆图,眼神从东到西,又从西到东来回巡视着。仿佛知道自己无力回天,泄了身上的力道,重重的坐到椅子中:“李军中有大才之人,数年前就开始布局,从南疆到北关,从西南大山到东界海域,朕此时才算看明白,终是晚矣。困兽之争,如何能胜?”
清安帝和宋玉楼一坐一站,两人对着面前的疆域图无计可施。
“我年少时从未想过这个位置,那时你我在学堂读书练字多么清闲,我总是想着年长些便去封地做个吃喝不愁的王爷。”
宋玉楼带着缅怀的神色,脸上多了一抹笑意:“那时安娘娘势弱,宫中又是势力之地,你处境不好,身边太监对你多有欺凌。你我熟识后,我总感觉你连我这个臣子的儿子都不如,不怨你天天念着远离东都。”
清安帝看着陪他长大的少年,脸上苦笑居多:“父皇病重时,几位兄长互相倾轧一一死于内讧。三位阁老扶我上位时,大河水患,西南逢旱,我势单力寡母家无力帮持,本想着徐徐图之,待我羽翼微丰在一展抱负,哪能想竟然一年不如一年。”
“玉楼,次次上朝,均吵得不可开交,各位大臣,朕信任的肱骨之臣为了安插自己的门生,为了黄白之物不顾百姓生死,这天下是亡于朕的手上,可也是灭于朝堂诸人之手,观满朝文武,竟无一人可为朕所用。”
宋玉楼忙俯身跪地:“臣无能。”
清安帝摇着头,叹了一口气:“此事非你之错,十字河之战你已尽力,国运将尽矣。”
宋玉楼再抬头时,目光灼灼,他膝行两步到清安帝近处:“圣上,臣有密言。”
随后清安帝俯身,宋玉楼跪立在地凑上来细细碎碎的说着。
“这?”清安帝听完,沉思良久:“此事干系甚大,待我好好想想。”
宋玉楼直视着清安帝:“圣上,十字河之战李东风受重伤,那时所有人都认定李东风必死无疑。李军由青衫姑娘统率,臣明里暗里派暗线和青衫姑娘多次递信,皆被她拒绝。”
“后来属下给臣想了一招,堂而皇之的派人拿着诏书过去招降,青衫姑娘把臣派去的人斩杀在鸾楼前,甚至把尸身吊在鸾楼屋檐任西南李军围观。”
“李军一路从南至北,所有举足轻重的人物均出自青衫姑娘之手,如学舍舍长李天江,南洋主事人胡洲,统筹财物的李连生,李东风身边强者暗卫,更不论军中大大小小排得上名字的百十位小将,均与青衫姑娘有旧。”
“臣在十字河围困李东风,是郭长鸣暗地传讯,否则臣难困他。郭长鸣和我传信时只一个要求,李军若兵败,不可伤青衫一丝一毫,可见郭长鸣对青衫情谊之深。”
“臣敢断言,只要青衫身死,李军定会分崩离析。”
此言犹如惊雷在清安帝耳边响起,宋玉楼更是放肆的握着清安帝的胳膊俯身凑上前来:“只要青衫一死,我就立刻放出流言,是李东风忌惮青衫姑娘,暗地嘱人在大事将成之迹先下手。”
“若李军兵败,圣上还是圣上,您贵为一国之主该四方来贺,北地各部不敢不俯首称臣。”
清安帝泛着血丝的双眼泵出精光,呼吸急促,反手狠抓在宋玉楼的肩膀上,哑声道:“事若成,无碍。若不成,顶多一死罢了。”
“亡国之君,多条卖国之罪也无碍。”
“此计可行!”
清安帝一挥衣袖,从椅子上站起身:“玉楼,磨墨。”
密信写成,宋玉楼细看一遍,点头确认无误。清安帝从盒子中拿出雕刻九龙的玉玺,亲自在密信上按上鲜红印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