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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部分(第1页)

体检后几天的一个早晨,也就是我的失恋之夜的那个早晨,青年干事打电话给我,让我到我们学院办公楼门口等他,他陪我一起到学院去签合同。走到宿舍楼门口,碰到了对门宿舍的一个兄弟,跟他打了个招呼准备离去,他却拦住我说,华兴公司(作者注:公司名为虚构)让我通知你去商议最后签约呢,说完便匆匆忙忙上楼了。他所说的华兴公司就是大块红烧肉公司。

去学院办公楼往右走,去大块红烧肉公司招聘点往左走。往左走,还是往右走?这是一个问题。往左走,我将留在比这个城市更加繁华的大城市,一个月拿好几千块钱的工资,不久以后还将实现小时候的梦想之一,坐飞机,而且有人报销,还将会和很多同班同学一起并肩战斗,不过可能会很累而且会遭领导劈头盖脸的训斥——资本家最大限度的榨取剩余价值,给你多少钱,你就要干比这些钱多得多的工作,这一点我还是知晓的,同时我也看到过企业里头头脑脑训人的样子,真的很伤人自尊。往右走,我将去到戈壁滩腹地的一个小圈子里,据我和科长、干事们聊天得知,我将可能过着不紧不慢的生活,富不了——除非像科长说的一样娶一个做生意的家乡老婆——也穷不着。往哪边走,走向哪种生活呢?我也不知道,我似乎从来没有清晰地感觉出来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和自己的发展目标,也没有发现自己在某一方面有特长或者天赋异禀,偶尔有感觉也都是非常短暂且易变的……真要命!提取出我记忆中以往所有关于向左向右的选择,发现左和右中间并没有一个方向是我的幸运方向,我从未因为选择了向左或是向右而捡到钱包或者踩到狗屎,唯一一次选择了向右走而带来的好处是走出了《仙剑奇侠传98柔情版》中的一个迷宫,这是根据攻略选择的方向,实在算不得数。

青年干事可能已经在学院门口等着我了。他和他的领导和我亲切的聊天,他带着我体检,彼此之间也算是熟人了,而且我已经答应了人家要签约了,放人家鸽子委实不是我的作风,大块红烧肉那边只是让人带话给我,有可能他们打来电话我没接到,但相比而言重视程度显然不足。向右吧,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还有大把大把的青春年华握在手里头,即便这次选择错误还有重新来过的机会嘛!打定主意后,我向右转,大步流星的往学院办公楼走去。

接待处理签约这件事情的是我们辅导员和学院副书记。副书记近四十岁,长着一张肉嘟嘟的脸,看上去宽厚且沉稳。青年干事彬彬有礼的对他说,副书记,我带着苏木来履行一下签约手续。副书记看了看我,又翻阅了一下我的成绩证书等记录,抬头说,苏木成绩不错,你真的确定了要和这个部队签约么?我说,确定了,声音细不可闻。合同一式三份,学校、部队和我一人一份,就在青年干事脱掉笔帽准备签合同的时候,副书记又问了一遍,苏木你真的确定么?青年干事笑着说,我们都已经商量好了,苏木老家离部队驻地不远,在这里工作挺好的其实。副书记没有看他,等待着我的最后决心,我说,确定了,声音响亮且坚决。副书记这才和青年干事开始填表,其余的都没什么问题,到签约几年的时候出现了点小问题,青年干事开始掰着指头算,口中念念有词,一去副连,两年正连,五年副营,八年正营,后面就不好算了,好了,就填八年吧,不过这个年限其实不重要的,先填八年吧。副书记、辅导员和我并不清楚他的算法,对于这个年限似乎也没有争议的必要,于是就在横线上填了“八”。直到后来几年过去了我才搞清楚青年干事的算法,才知道在这个横线上填几真的不重要。轮到我签字的时候,突然感觉鼻腔里有两行液体汹涌而来,即将喷薄而出,本想忍住等签完字再去处理,但它们来势凶猛,实在容不得我有丝毫延误,我丢下笔狂奔而出,跑到卫生间痛快的清理了一番,在他们怀疑我临时改变主意的惊愕目光中走进办公室,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写下了我自愿去某某部队工作的字句。

后来几年我在部队工作期间,我曾被无数次的问到入伍动机是什么,有时是口述,有时需要写在纸上,但无一例外的都需要给别人看到,我和战友们一样讲的是为国防事业做贡献,实现自己打小就有的军营梦,部队是干事业的地方能将实现个人价值与为国家做贡献最好的统一在一起,等等之类的话。我知道,我撒了谎,如前所述,事实上我决定到部队以及和部队签约的时候并没有想到这些,也没有从内心深处油然而生一种强烈的神圣和自豪感,我的感觉只是找了一份工作而已。我觉得在撒谎这件事情上我是情有可原的,一个是中国人本来就喜欢隐藏自己的真实想法,尤其是这种想法有点拿不出手的时候,其次大家都这么说,我如果说了真实想法之后就会显得与众不同,我不喜欢独树一帜,还有就是即便我说了真实想法也给自己带不来丝毫的好处,只会让领导紧张,并在心里开始惦记我,惦记我的结果是评功评奖的时候很可能会没我,晋职晋衔的时候可能要考虑再三,虽然我不是很争这些东西,但却也不能因为几句实话抹杀了我的工作,惦记可能招来的另一个结果是会有政工干部给我做思想工作,没完没了的做,直到我说出谎话为止,与其被人逼着说谎话不如一开始就直接说谎。现在我已经离开部队了,在这件事情上我可以不用说谎了。同时还要说明的是,我不是那种端起碗来吃饭,放下筷子骂娘的主,不会因为自己离开部队就说部队的不是,我只是想记述我和其他几个人的一段青春岁月。中国军队体制庞大,人员众多,部队与部队之间不同,即便是同种部队,驻地不同,情况也会不一样,同时,其中的每一个个体也都不同。我所叙述的只是沧海一粟,希望不要因为我的叙述影响部队和军人在你心目中的形象。

打小我老妈就告诉我,有神仙在保佑我,她的理由是她生我之前做了很多奇怪的梦,虽然比不上刘邦老妈的祥云腾腾,群龙乱舞,却也差不了多少,还有就是一个远道而来的方士见到三岁的我时愣了好久,而后告诉我老爸老妈要好好抚养我,不然上天不容,因为我是一个神仙的亲戚,老爸老妈诚惶诚恐,给了那方士不少钱,还伺候了他一顿饭,最后方士飘然离去,再也没漏过面,没人知道他是为了钱和饭骗我们的还是真的在泄露天机,总之老爸老妈很开心,真就认为我是神仙的亲戚,一辈子都会有神仙的庇佑。我想,既然神仙在保护我,定然不会眼睁睁看着我往火坑里跳,签约那天我刻意观察了一下,天无异象,而我也没有任何不适,看来神仙并不觉得前面是火坑。唯一的异象是两沱鼻涕,神仙会拿两沱鼻涕来阻止我签约?可能性不大。于是,我认为我是在神仙的授意下干下的这件事情。前途光明,如释重负。 电子书 分享网站

肚皮滚饱,心情凄凉的回到宿舍,我拿出201卡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老妈似乎什么都没干就守在电话跟前翘首企盼我的电话,刚“嘟”了半声电话就通了。我对她说,我和部队签约了,今天上午。我没有把我失恋的事情告诉她,失恋不是好事,一般来说给她打电话我只报喜不报忧,除了钱花光了这件事之外,还因为即便告诉她,我也不可能从她哪里得到安慰,她没失过恋,不知道失恋的感觉,而且她和丁香联系甚少,对丁香以及丁香和我的感情完全没有概念。听到我报告的消息后,老妈很开心,说,太好了,真是个听话的好儿子。听语气恨不得顺着电话线钻过来紧紧抱着我狠狠亲上若干口,这是很情绪化的老妈表达喜悦之情的常用方式之一。她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老爸,让老爸和我通电话。同我一样,讷于言而不敏于事的老爸说,真签了?我说,千真万确的签了。他说,其实去华兴公司也是不错的,你要真的想去……我打断他道,我不想去华兴了。我知道他只是说说而已,他骨子里头和老妈一样希望我签部队。我的性格和他太相近,他这么说只是不大想承担——可能他也觉得承担不起——影响我做出入哪个行的决定的责任,怕我有一天会因为过得不好而埋怨他,我对这种矛盾的心理体验很深,知道我所要做的就是让他知道这决定是我自己个儿做出来的,跟他们关系不大。

挂了电话,突然觉得宿舍里面静得有点渗人。平日里跟练歌房一样热闹的楼道,今日却悄无声息,人声鼎沸的宿舍里除了我也空无一人,好像整个世界就只剩我一人还在,我胆子不小,那时却怕得想哭。给赤小豆的破西门子手机拨了个电话,告诉了他我和部队签约的事情,赤小豆说,靠,到豪歌练歌房来,让我好好扁你一顿,现在就出发,我也出发。

我第一次上网是在后街上开的第一家网吧里。一小时五块钱,拨号上网,速度慢的要死,得把IE设置成不显示图片、不播放网页中的动画声音和视频才能耐得住性子等着网页显示出来。进了当地的一个聊天室,这个聊天室的特点之一是女性的名字显示粉红色,男性的名字是蓝色,点了一个粉红色的名字,非常艰难的敲了“你好”两个字,得到了对方同样的回应,这让我欣喜若狂,那时我还从来没有谈过恋爱,也几乎没有和亲人朋友之外的异性搭过话,更未得到过回应。对方打字很快,我在键盘上一个一个找字母,用很年轻的微软拼音版本敲上去,每说一句话都要好几分钟,大概对方实在受不了了,跑到了别的聊天室,我锲而不舍的追过去继续结结巴巴的跟她说话,这一追追了好几个聊天室,当我使出吃奶的力气敲完“你的人一定和你的名字一样可爱吧”这句话的时候发现她下线了,我能想象得到她崩溃的样子,她很有可能直接按了机箱上的“POWER”键,也有可能直接拔了电源,逼疯一个人其实也挺简单的。

第一次聊天虽然以失败告终,但我却从那天开始深深地喜欢上了网络。心里有万语千言,却因为害羞说不出口,网络给了我一个说话的地方。网吧如雨后春笋般多了起来,网速也快了起来,经过长时间聊天的锻炼,我打字的速度也进步神速。我在聊天室认识了丁香,将她发展成了女朋友。我在论坛上认识了赤小豆,将他发展成了好哥们。赤小豆属于第一批上网的人,高中毕业后上了几天交大的夜校。网络软硬件水平都不低,一段时间内担负着好几家网吧的技术保障工作,后来到一个大型网站工作,成绩斐然,很快成了骨干。因为志趣相投,我们走到了一起,经常一同喝啤酒、吃烧烤。

豪歌练歌房在交大旁边一条练歌房林立的小巷子里。这种练歌房以大学生为主要消费对象,里面摆着若干破桌子烂椅子,音响效果也差的一塌糊涂,好处是价格非常便宜,对于我们这种能把《盛夏的果实》唱成摇滚风格的人来说音响的好坏并不会影响我们的兴致。在豪歌门口,我碰到了赤小豆新交的女朋友小刘。小刘性格温顺,脸上总挂着浅浅的微笑。她是正宗的交大博士生,我曾问过她怎么会看上只有高中毕业证的赤小豆,她总是傻呵呵的笑而不答。赤小豆已经在里面了。

小刘问他,今天怎么这么好,突然想起请我唱歌了?

赤小豆说,其实主要是叫你来付账的。

小刘抿着嘴笑。

我说,我今天上午签约了。

小刘问,这么早就签啦,也不等等看有没有更好的公司,和哪里签的?

和部队,这个*。赤小豆说。

小刘闻言,有些紧张,就是你前两天说的那个部队么?天哪,千万别签,部队不是什么好地方,尤其是你说的那个部队,我有同学在那里,我也去那里做过一个工程,那个地方能把人呆疯掉。时间还早,你干嘛这么着急呢?

签都签了,就这样吧!你应该也知道,我的忍耐力和适应能力都是很强的。我玩着手中的酒杯说。

小刘说,忍耐和忍耐不一样,适应和适应也不一样,你能忍耐老虎凳辣椒水,但你不定能忍耐没有自由和无聊。

和赤小豆在一起时间长了,原本中规中矩的小刘说话也变得无厘头起来。赤小豆在小刘脸上啵了一下道,说得好!

小刘抹了一把脸,置赤小豆的轻薄之举于不顾,接着说,现在毁约还来得及,顶多交几千块钱的违约金,对方是部队,好好说说的话有可能还不用交。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想的,我如实作答道。

赤小豆说,别问他了,他真的不知道他是怎么想得,他没脑子。

小刘深深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轮到我们桌唱歌了,赤小豆走上台去,对着麦克风说,一首祝福,送给我即将跳进火坑的朋友。那天,赤小豆没有用摇滚演绎这首歌,唱得很煽情,很凄楚。我一杯接一杯往肚子里灌啤酒,终于把自己灌晕了。后来赤小豆还对我讲了很多话,他说以他的观察近几年内网络将以汪洋恣肆之态发展,这里面会有很多机会,我留下来和他一起干一番事业,赚多多的钱让家人和自己过上好日子。他还说人最重要的是自由,失自由毋宁死,重要的决定不要轻率的做出等等。我嗯嗯的应答着,一句都没听进去。

几天后又接到了青年干事的电话,他说他们在这个城市的招生工作已经结束,准备返回部队,在走之前要把大家集合起来叮嘱一些事情。按照他通知的时间,我来到主楼大厅。那里除了青年干事之外,已经有好几个人了,有见过的有没见过的,白芷也在这里,满脸青春痘担心找不到老婆的男生正两眼绿光,口水盈盈的和她攀谈着,问着一些“你老家是哪里的”、“你家兄弟姐妹几个”、“你怎么会想到去部队”等诸如此类没有技术含量的问题,白芷一一作答,看得出来她很痛苦,我感同身受。青年干事说,在咱们学校招到的人都在这里了,下面我一一介绍一下。满脸青春痘终于停了讲话。

这是杜仲,二系的。青年干事指着担心没水洗澡的男生介绍道,杜仲冲大家笑笑点了点头。

这是石韦,八系的。一个目光呆滞,戴着厚厚眼镜,不太修边幅的男生。

这是白芷,一系的。白芷对大家微微一笑,清风拂面。

这是苏木,五系的。干事指着我说,我亦微笑着对大家点了点头,尽可能表现的温文儒雅。

这是远志,四系的,他是他们学生会的成员,所以我指派他临时负责一下咱们的联络,我会常和他联系,大家有什么事可以和他说,当然了也可以直接联系我。满脸青春痘走上前来一一和大家握手,每握一个人说一声你好。握到白芷的时候说,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哦,别客气。

远志握完手,干事指着站在圈外的一个中年男子说,这是我们部队的,也算是你们的师兄了,现在交大读研究生,等会你们留一下他的电话,有什么事也可以和他联系。中年男子身穿一件过时夹克,腿上的裤子有点短,露出了灰色的白袜子。他面无表情的看了我们一眼,没有说话。彼此留完电话后,我走到正在发呆的师兄身旁,兴冲冲的问他,你是在那个春暖花开,绿树成荫,女人笑颜如花,孩子天真烂漫的地方上班么?他说,不是,我在小点号。我说,那我们呢?他看了看我后将目光从我身上移开说,你们大概可能会在总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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