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迹在白玉般的手指间绽放成妖冶的花,静冷的眉眼淡淡,漠然的唇微抿着,三军将士远远围在校场四周,连一丝声息也无。
如此重的伤势,昔日她不能救,今日,她在想了千遍,试了千遍之后,在费尽思虑耗空心血之后,在多少夜里辗转难眠之后,这用她珍视的人的生命换来的医术,阴错阳差,用在了她恨之入骨的人身上。
这个人绝世的箭法,夺去了那个与她笑饮高歌的男子,碧落黄泉,一别参商,酒空敬,弦空响,高山毁,流水殇。
知己红颜,纵双影相伴,笑傲苍天,天若有情,从此寂寥。
然而她是医者,在一个真正的医者眼前,永远也没有见死不救。
各为其主,生死是非尽不同。
不知过了多久,卿尘轻轻舒了口气,站起身来对黄文尚道:“小心上药,送到你那里去照看,若明天能醒来,性命可保。”
黄文尚忙接过卿尘手中的药,旁边早有侍卫端水奉上。卿尘将转身净手,方才一心在伤者身上倒不怎样,此时放松下来,只觉得眼前血腥的气息格外刺鼻,胸臆间一阵不适,抬手用清水扑了把脸,微微闭目,修眉紧蹙。
夜天凌原本在看黄文尚用药,此时无意扭头,突然发现卿尘面色极苍白,他微觉诧异,低声问道:“清儿?”
谁知卿尘似没听到他的声音,匆匆转身,快步便往校场外走去。
夜天凌心觉不对,随后跟上,却见卿尘几乎是急跑了数步,方出校场,便扶住路旁树木呕吐起来。
夜天凌大惊,上前将她扶住:“清儿,怎么了?”
卿尘一时吐出来,略觉轻松,但胃里翻江倒海的还是难受,轻声道:“不碍事……是那血腥味太重了。”
夜天凌剑眉紧锁,待她好些后,小心的将她横抱起来,一边急召黄文尚来行营。
卿尘怕这样子在行营里被人撞见,说道:“我自己走,你不用叫黄文尚,我没事的。”却被夜天凌一眼瞪回去:“还说没事?”
卿尘身上无力,挣脱不得,只得认命的靠在他怀里,低低道了句:“有事没事,我比黄文尚清楚。”
夜天凌不理她,只丢了句“不准说话”出来,径自抱她入了行营,黄文尚已赶在后面跟来,上前请脉。
夜天凌在旁看着,见他诊了右手,又请左手,眉际隐添不安,正欲开口询问,黄文尚躬身笑道:“恭喜殿下,王妃这是喜脉。”
话出口,夜天凌先是一愣,黄文尚本以为他是惊喜,谁知他脸色猛地沉下,回身往卿尘看去。
卿尘半阖着双目靠在榻上,虚弱的对他一笑。
夜天凌盯了她片刻,问黄文尚:“情况如何?”
黄文尚觑见他面色有异,小心答道:“王妃已有两个多月的身孕,依下官之见,王妃身子弱,向来便怕劳累伤神,此时更需好好调养才是。”
夜天凌听完说道:“你下去吧。”
黄文尚退了出去,卿尘见夜天凌返身坐在一旁也不说话,颇觉奇怪,轻声叫道:“四哥?”
夜天凌闻言转头,唇角像往常不悦那般冷冷抿着,竟是一脸怒意强忍。卿尘意外:“你怎么了?真的没事。”
这话不说还好,夜天凌听了拂襟而起,怒道:“这么大的事你竟瞒着我?两个多月的身子,你跟着大军转战千里,没事!若有事呢?你不顾孩子,也不顾自己?”
他如此盛怒,实在叫人始料不及,卿尘身子不舒服,心中不免有些烦躁,柳眉一剔,欲要驳他,却只说了句“你……”胸中气息紊乱,忍不住呛咳起来。
“你出去!”她亦恼了!
夜天凌愣住,入登朝堂,出战沙场,所遇者恭敬畏惧尚不及,有几个人敢用这种语气命令他?原本是火上浇油,他深眸微冷不等发作,却见卿尘掩唇靠在榻前,脸上苍白的底色因频频咳嗽泛起嫣红,黛眉紧锁,眸中一层波光清浅,柔软空濛,楚楚怜人。
他下意识的便上前扶住她,卿尘因咳嗽的狠了,刚刚平息下去反胃的感觉又涌了上来,只难过的眼泪盈盈。夜天凌处理朝事手到擒来,带兵打仗无所畏惧,此时却真有些手忙脚乱,心里明明惊怒未平,却又心疼妻子,一时深悔刚才话说的重了,平日里那些从容沉稳都没了踪影,只轻轻替卿尘抚着后背,盼她能舒服些。
好一会儿,卿尘似是缓过劲儿来。夜天凌身上清峻而冷淡的气息尚带着微风里丝丝缕缕的春寒,如同冰水初融,山林清新的味道,让她觉得那股不适渐渐淡去。他稳持的手臂挽在她背后,似乎借此将温暖的力量带给她,让她放心的靠着。
她闭目窝在他臂弯里,他抬手取过茶盏,“好些了?”
卿尘密密的睫毛抬了抬,面前的碧玉盏笼着一抹清茶的幽香,映出素颜淡唇,容色清华。她赌气般的侧身,夜天凌无奈,却仍旧冷着脸,问她道:“还赌气,我说错了吗?”
卿尘不答话,夜天凌自来未见她这般发脾气,奇怪至极,说道:“瞒了我这么久,你倒理直气壮的。”
卿尘转身扬眸,回了一句:“你也没问过,怎么说我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