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无求没有把心底的忧虑说出口:当初恭王勉强自己去“礼贤下士”是为了夺嫡,到如今还汲汲经营又是为了什么?
撇去这个隐忧不提,见恭王的结果还是让谭无求挺满意的。
恭王没有认出他。
至少他在恭王脸上找不出半点异常。
谭无求看了看柴扉外的余晖,说不出心里是悲是喜。悲的是昔日故人对面不相识的情况也许还要一次次上演;喜的是他可以真正重获新生,以谭无求的身份活下去,不用担心扰乱妻子的新姻缘。
只要他还活着、只要大庆未亡,他的心似乎永远无法停息。
他依然想做点什么——哪怕再怎么微不足道都好。
这样他活下来才有意义。
谭无求让小虾把自己推回石洞内。
老头儿已经收针,正在给谢晖探脉。谭无求心头一跳,示意小虾再把自己往前推一点。
床上的人睁开了眼。
四目对望,一瞬无言。
谭无求伸手握住谢晖的手掌:“谢大哥,你醒过来了!”他温声说,“珊姐和禹儿一切安好,禹儿还当上了尚书,他很了不起……”
谢晖黯淡的双眼燃起了火焰。
谭无求说:“你也许认不出我来了……”
谢晖终于找回了声音:“临均……”
谭无求心头一震,却又并不惊讶,因为他在谢晖面前没有任何伪装。他缓缓说:“我现在叫谭无求,不是临均。”
谢晖睁大眼。
谭无求说:“等你们好起来再慢慢细说。”
接下来几天,石洞里的几具“尸体”都渐渐苏醒过来,只有两个副将换脉失败,没能撑过来。
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的一共有六人,他们经过三天的调养过后渐渐矫正了移位的肌肉和骨骼,竟都可以下地行走了。他们都是行伍出身,醒来后饭量特别大,几乎把山洞里的存粮都耗光了。
谢晖恢复得最好,他自制了弓弩领了两个人进山打猎,不消半日,居然猎了只黑熊回来!
小虾上蹦下跳:“熊!熊!真的是熊!”
谭无求说:“谢大哥宝刀未老。”
谢晖说:“运气而已,正巧碰到它在打盹,要不然我真不敢动手。”他摸着黑熊的背,“没伤到它的皮毛,可以拿回去给珊珊,她怕冷。临均,你要不要分一半?拿回去给阿蛮。”
谭无求沉默。
谢晖一屁股坐到谭无求身边,说:“你改名换姓,莫不是因为两条腿不行了,觉得配不上阿蛮?阿蛮她不是这样的人……”
谭无求说:“阿蛮嫁人了。”
谢晖僵愣。
谭无求说:“我回去的话,阿蛮将如何自处?”
谢晖说:“阿蛮她……”
谭无求说:“谢大哥,阿蛮她没有错,我那时叫人给她带了一封信,让她早日再嫁。她不知道我们还活着,又不像珊姐那样有禹儿陪伴……谢大哥,听到她已经嫁人的时候,我不是不难过,但现在我想开了,心里只有高兴。不管怎么样,她快快活活地活着就好。”
谢晖重重地往地板上捶了一拳。
谭无求和谢晖五人一起将两位副将火化,合力找出了他们的家乡,准备把他们的骨灰送回去。
死了的人倒是好办,活下来的人却备受煎熬。
听了谭无求的境遇,其他人心中也痛苦不已。谢晖还好,他已经知道家中的情况。其他人和家乡隔了千山万水,儿女又不像谢季禹那样出挑,根本探听不到家中的消息。
“未知”永远比任何东西都要折磨人,劫后逢生的喜悦顿时被冲淡了不少。
谭无求说:“谢大哥你们恢复得很好,可以先回京,我随后就到。不过我想拜托你们从今以后只把我当‘谭无求’,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临均这个人不会再存在于世间……”
谢晖眉头紧锁。
谭无求说:“谢大哥,我也还有很多想做的事,你就当我是自私吧,我的腿已经走不了路,再有个不尴不尬的身份,我什么都做不了……那我活过来就没有任何意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