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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第1页)

想着这些是是非非,乱糟糟的屋子不知不觉便已收拾妥当。抬头看看墙上的石英钟,时间也不早了,卓小梅走进厨房,开始做晚饭。

饭快做好,秦博文回来了。这一个月他跑白班,天黑前交班,每天都这个时候回来。因车是他和邹师傅两人各出一半的钱购的,跑班时间一月一换,除了的士应缴税费,比如所得税、养路费之类共同承担之外,各人的收入归各人,多跑多得,少跑少得。一班跑十二个小时,毛收入总有个一百二三,少的也有百来块,如果碰上运气好,还会有一百五六,甚至两百也难说。卓小梅从没过问过秦博文的收入情况,但他很自觉,每天的收入都会留一半给家里,余下的第二天加油和应付别的用途。

进屋后,秦博文把该留给家里的钱放在卧室的柜子里,找几件换洗衣服,去了卫生间。等他回到客厅,卓小梅已将饭菜端上了桌子,一家人坐下来吃饭。兵兵傻是傻,吃饭还自觉,卓小梅不用怎么操心,只给他盛盛饭夹夹菜就行了。三人都不说话,这倒挺符合孔圣人“食而不语”的古训。那次大吵之后,夫妻俩除了有话非说不可,一般都不怎么搭腔。

吃完饭,秦博文打开电视,正巧碰上地方台播放天气预报。他的眼睛就睁大了。现在他唯一要关心的就是天气情况,如果哪天天气差,那他的生意肯定会不赖,特别是有骤然而至的雷阵雨之类,街上行人没带雨具,不坐的士还不行。因此秦博文总希望天天都有暴风骤雨。天气预报播完,秦博文进了卧室。他有阅读的习惯,睡前要躺在床上看一会儿闲书。这是他读大学和当工程师的时候养成的习惯,快二十年了都是如此。可自从做上的士司机之后,因为奔波劳累,每次手上的书没看上两行,眼睛就睁不开了。他床头的一本书搁了一个多月,还停留在前面几页。

卓小梅不可能这么自在。她先将药罐坐到灶上,开了气熬着,然后收拾残局。洗涮完碗筷,将饭桌和灶台擦抹干净,药已熬好。拿杯子倒了药汁,放上少许白糖,走进客厅,将兵兵扯到身旁,给他喂药。开始兵兵不太配合,卓小梅只得哄他道:“兵兵,乖孩子,来来来,妈妈给你喂药。”兵兵一左一右晃着头,说:“我不要妈妈喂,我要奶奶喂。”卓小梅只好改口道:“好好好,奶奶给你喂,你快点喝,啊——”

兵兵这才听话地仰起头,喝起药来。

卓小梅有些无奈,那个可咒的夜晚之后,兵兵再也没喊过她妈妈。作为母亲,还有比这更令人伤心的么?为了让兵兵恢复记忆,卓小梅曾让他奶奶过来陪护了一个月,天天叫他喊奶奶,兵兵却像从没见过奶奶似的,生死不喊她奶奶,只肯喊卓小梅做奶奶,搞得奶奶又尴尬又伤感,不禁老泪纵横了。

给兵兵喂了药,又逗他睡下,已过了九点。卓小梅有些疲惫,洗了澡,正要休息,有人揿响了门铃。打开门,是副园长苏雪仪,后面还跟着园里的会计董春燕。一个单位的同事,上班时抬头不见低头见,下班后各人有各人的家务要忙,难得串门,卓小梅对两位的到来,感到意外而又惊喜,说:“你们没敲错门吧?”董春燕嘴快,说:“要敲错门,也只能敲错群众的门,哪会敲错领导的门?”

风生水起(7)

卓小梅说:“我这是什么领导喽?最多算个工头而已。”将两位请到沙发上坐下,又倒了水,呈上水果。董春燕喝口水,说:“县官不如现管,我们直接归你这个工头管着,吃喝拉撒睡,生老病死退,哪一样不是听你这个工头的?”

董春燕说的也没错。中国是从计划经济时代走过来的,好多事情一下子没法完全脱离旧时体制,过去连企业都是用行政手段进行管理,至于行政部门和事业单位那更是几十年一贯制,什么都一把手说了算。说得好听点这叫做一把手负责制,说得直白点也就是家长制。家长制的最大好处是家长可以随心所欲,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而家里人什么都不用操心,一切由家长操持和担当了,一个个乐得清闲省心。不过这就要取决于家长的德行和能力了,如果德行不太差,能力也不错,一家人的日子还过得下去,否则这一家子就有好戏看了。只是家长的能力和德行往往是靠不住的,所以不少单位总是搞得不亦乐乎,乌烟瘴气,实属情理之中了。

幼儿园自然也不例外,人财物的支配权都在园长一人手里,园长确也是真正意义上的家长,所以董春燕才有此说。不过幼儿园单位不大,也就百来号职工,除了二三十个退休人员,其余不做教师和保育员,就得搞后勤,一个萝卜一个坑,都是明摆在那里的。那几个经费,一部分是政府给的人头费,另一部分就是幼儿家长交的学杂费和伙食费,整个家底有多大,开支到了哪里,不用掐手指便一清二楚。也就是说这个家长是没有太多特权可使,好多暗箱可供操作的。卓小梅便感叹道:“这个工头不好当啊,谁愿意做这个工头,我让贤,还掏钱出来请客。”董春燕说:“这是你想让贤就让得了的么?你头上的乌纱帽可是机关事务局发文任命的。”卓小梅说:“这是紧箍咒,哪是什么乌纱帽?”董春燕说:“怎么不是乌纱帽?我见过你的任命文件,后面还带着一个砂罐,注明是正科级。”

卓小梅清楚砂罐是单位里的人对括号的形象说法。将两个括号写在纸上,还别说,真的像煮药的砂罐。幼儿园是事业单位,不像什么科什么局那样的行政部门,一听就知道是什么级别,因此主管部门给幼儿园这样的单位一把手下任命文件时,只得特别加以注明。大家都明白,级别不级别对企事业单位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可这是几十年的习惯做法了,企事业单位都会跟行政级别挂钩,主管部门任命这些单位的头儿时,喜欢在后面带上一个砂罐。这个砂罐是主管部门安慰企事业单位头儿们的,这些头儿们却真的觉得自己有了这个砂罐,便跟砂罐里说的级别成了一回事,心里窃喜。

想那企事业单位头儿的砂罐,还白纸黑字写在主管部门的红头文件里,那级别究竟有据可查。还有连砂罐都没有,也硬往行政级别上附会的。那一般会用“相当于”三个字来自封,比如助教相当于正科,讲师相当于副处,副教授相当于正处,一般教授相当于副厅,一级教授相当于正厅,博导相当于副部,院士相当于正部。也不知几时会倒过来,说正科相当于助教,副处相当于讲师,正处相当于副教授,副厅相当于一般教授,正厅相当于一级教授,副部相当于博导,正部相当于院士。

卓小梅正心猿意马的时候,一直不太吱声的副园长苏雪仪并没忘了刚才董春燕提到的机关事务局,问卓小梅:“今天下午,据说费局长来过幼儿园,卓园长还跟他打过招呼,也不知他来做什么?”卓小梅心想两位大概是专门来打听费局长的,也就开玩笑道:“是呀,费局长下午确实来过幼儿园,也没别的事,是告诉我机关事务局缺一个副局长的位置,问我舍不舍得放弃园长的宝座。”

两人开始还怔了怔,旋即明白过来,说:“卓园长要高就了,真是可喜可贺啊,明天我们就把园里职工喊到一起,给你开个隆重的欢送会。”

又开了两句玩笑,苏雪仪收住脸上笑容,说:“卓园长真能离开幼儿园,那你就赶快走,动作慢了,只怕以后想走都走不了喽。”

卓小梅总算明白了她俩今晚的来意,但还要故作糊涂,说:“雪仪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董春燕发急了,说:“卓园长你就别绕圈子了,费局长到底跟你说了些什么?”苏雪仪也说:“我是吃过晚饭后,春燕打电话问我,听说下午费局长到幼儿园来过,问我在不在场,我才跟她来找你的。”董春燕说:“我也是听几位老师说的,才特意去问苏园长。”

卓小梅这才想起,近来外面有些风声,说市里正着手事业单位改制工作,准备先定三十家单位作为试点,据说事务局打算将机关幼儿园报到改制办去。改制是个冠冕堂皇的说法,说穿了其实就是将单位卖给有钱的老板,实行私有化。怪不得下午卓小梅见费有志在幼儿园门口东张西望时,心里总是忐忐忑忑的,感到有些不安。只是当时她手上提着兵兵的中药,一心念着回家熬药,并没将费有志跟改制的风言风语联系上。主要还是卓小梅一直不太相信这种改制会改到幼儿园头上来,因为幼儿教育属于公益性质,国家是有明文规定的,要继续加大投入力度,哪有说卖就卖出去的道理?还有就是机关幼儿园背靠着市委机关事务局这棵大树,市委领导怎么会先拿自己眼皮底下的单位开刀呢?没想到园里的职工如此敏感,还只听到费有志的大名,便生出种种想法。要在平时,费局长到幼儿园来一趟,而且又是星期天,那是不会引起园里职工注意的。

风生水起(8)

经苏雪仪和董春燕一说,卓小梅又警觉起来。下午在门口碰上费有志,她就想过他或许有什么意图。但卓小梅不愿往坏处想,安慰两位道:“你们就别多心了,下午费局长跟我说过,他是送走客人后路过机关幼儿园,随便进来瞧瞧的,他毕竟是机关幼儿园的主管领导嘛,关心关心下属单位,也是他的本分。何况我也反复分析过了,市里再怎么改制,一下子也不会改到机关幼儿园头上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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