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过心中难过,又不愿违逆义父,郭芙见他为难,给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先别开口,自己却故意对洪七公说道:“七公公,芙儿昨日采了些松子、草菇、冬笋、胡萝卜、野萍,南瓜秧和着兔肉糜做了道野珍八宝羹,自昨晚就用炭火熬上了,您闻这火候可是足了?”她噼里啪啦的数了一串山野之物,杨过还未反应过来,洪七公已抽了抽鼻子嗅着空气中淡淡的奇妙香味笑眯眯的喊道:“妙极,妙极。好芙儿,真是老叫化子的乖孙女儿。这每日有芙儿的美食,才不枉老叫化这么早起。今日是野珍八宝羹么?嗯,你这不只有七件么?还有一宝是什么?”“还有一件么?”郭芙眼珠子一转,红唇微抿,慧黠的看着洪七公道:“那就要看七公公可有这本事将那一宝品出了。”
“你这小丫头……”洪七公呵呵一笑,得意说道:“老叫化子别的不敢说,这品题美食若是认了第二,可没人能说第一。”“那您就试试吧?”郭芙秀眉微挑,顽皮笑道。
郭芙安然步至安置在山洞外一块巨石旁的临时小灶前,慢慢揭开锅盖,一股奇异的香味渐渐弥漫了整个山洞,如同雨后竹林般清香,但又比之更多了一份温馨甜蜜,像是寂静的竹林,有了翠鸟的欢鸣,忽而生动活泼起来。洪七公打个呵欠,嗅了两嗅,叫道:“香得古怪!” 不禁伸长了脖子,不住向山洞外探头探脑的张望。她故意不理会,先是用勺缓缓将羹调匀,使香味散发的愈发浓烈,洪七公闻着香味更是搔耳摸腮,一会儿挺直背了张望,一会儿又垮了肩斜靠着山壁等候,好不难熬,她自己却慢条斯理的试了试汤的味道,才一副满意的模样点头道:“还不错。杨哥哥,你也来尝尝。”杨过见洪七公心痒难耐的模样,不由好笑,此时他全副心神都在郭芙所熬的野珍八宝羹上,哪里记得理会欧阳锋的招式。杨过会意一笑,凑过去尝了一大口,眼睛亮晶晶的一脸满足的赞道:“芙儿,你的手艺可真是越来越好。我先给爸爸盛一碗尝尝,他老人家一定会喜欢的。”
山洞内的洪七公这时已是喉头一动一动,口吞馋涎了,大叫道:“乖乖芙儿,你熬的羹可是好了,老叫化子的肚皮等不及了!”郭芙唇边绽开灿烂笑容,甜甜答道:“就来了,七公公。”她用竹筒雕制的大碗盛了满满一碗,这才笑吟吟的端进了山洞,送到洪七公面前,笑道:“七公公,您尝尝这羹可还爽口?” 洪七公哪里还等她说第二句,端起面前的竹碗,也顾不得烫,猛喝了老大一口,只觉满嘴鲜美,整个人似沉浸在温柔春风中,蓝色的天空,洁白的云,和煦的阳光,轻拂的微风,一切是那么清爽怡人。咂着嘴细细回味了一番,洪七公大声赞道:“妙极,妙极,果然好喝得要命!”说是要命,他又端起碗,喝了一大口,满脸陶醉神色。
那厢欧阳锋本急着要和洪七公比试,奈何那老叫化子一心都在羹上,哪有空理他。无奈之下,只能坐在一旁催促,而杨过却端了一碗羹来孝敬,闻着又着实香郁诱人,无意看了眼,竹碗内漂浮的是绿色、白色、红色、黄色等均匀的小颗粒,而汤色成淡紫,浑如一体,色彩清亮赏目,自己这小儿媳妇的手艺可真是没话说了。心念一动,肚里的馋虫似也被这一眼勾引,且听着洪七公吃得欢畅,越发不服,那家伙吃得这般痛快,难道自己反而要饿着肚子等他,不成,他端起碗,也喝了一口,立时,持碗的手不由顿住,面上神情渐渐柔和,似见着什么美好情景,竟不再催促洪七公比试,而是静静品味这可口的野珍八宝羹。
郭芙又盛了一碗羹递于杨过,见欧阳锋一碗羹已喝得差不多了,因而对他温柔笑道:“伯伯,这羹可还合您的意?”欧阳锋虽然有些糊涂,但这些日子得杨过郭芙悉心照顾,享了一段难得的天伦之乐,心底也实是喜欢这个乖巧体贴的小儿媳妇,因而看着郭芙,温和说道:“嗯,很好,乖儿媳妇的手艺很不错。”郭芙微微一笑,双眸深深凝视着欧阳锋,又道:“那您可还要再添些?”欧阳锋看着郭芙幽深眼神,有些恍惚道:“不必了,我已饱了。”郭芙凝视着他,放低了声音,语气更是温柔:“伯伯,您一晚没睡,可是累了?”欧阳锋怔怔对着她幽深若井的双眼,点点头,道:“嗯,我是累了。”郭芙声音愈发低柔缓慢:“您累了,要睡一会儿了。”“对,我要睡一会儿了。”欧阳锋跟着慢慢重复了一句,双眼渐渐闭合,不一会儿,果然发出微微鼻鼾,竟然坐着就陷入沉睡了。原来郭芙一面与欧阳锋说话,一面心中却是摒虑绝思,依着《九阴真经》中所载止观法门,由“制心止”而至“体真止”,宁神归一,暗运“移魂大法”法门,将欧阳锋迷惑,让他入睡。也是欧阳锋此时身体虚弱,兼之对郭芙无防备,因而她才能一举成功,使之受催眠沉睡。
郭芙小心的扶他躺下,见杨过疑惑神色,微微摇头作出个噤声的手势,两人转至洪七公身旁,他也是一脸迷惑,道:“小丫头,你又在闹什么玄虚?”郭芙淡然一笑,道:“欧阳伯伯心力损耗过剧,身上本来又有伤,我怕他一旦情绪过激,会对身子有大损伤,所以用‘移魂大法’将他催眠了。”她从容将其中缘故解释一番,洪七公于是释然一笑,道:“你这丫头,尽会些古古怪怪的东西。”便不再放在心上,反而一直端着那碗野珍八宝羹琢磨,究竟那最后一宝是什么。
杨过闻得郭芙使用“移魂大法”却是奇怪为何与王重阳在古墓中留下的武功相一致,两小因而坐在一旁细细谈论,郭芙将自己所知其中缘由告诉于他,两人又一同讨论真经中的武功,相互印证所学。
“有了,羹汤淡紫……”洪七公捋着胡子欣喜叫道,一会儿眉头又皱起,“紫色……”他一边喃喃自语,又舀了一勺入口,再次细细品味。羹讲究的是做菜材料的完全混融,吃的时候,要是吃出来其中任何一种材料的单独味道来,那羹也就不能算是上品了。因而,洪七公也确实琢磨了许久,难有所得,忽而他感到丹田一暖,是由内息流动,不由眉毛一挑,笑道:“哈哈,乖芙儿,快过来,老叫化子知道了,还有一样一定是紫芝!”
郭芙听到洪七公的喊声,抬头笑道:“七公公果然厉害,不过,”她顽皮的眨眼,“您可能品出这紫芝有多少年了?”“老叫化子这回可真是被你难到了,若非服下你这野珍八宝羹后,体内内息有所反应,老叫化子也没这么快猜到紫芝。”洪七公爽快的承认自己猜不出紫芝的年龄。郭芙嫣然一笑,脆声说道:“也是七公公与欧阳伯伯的运气好,昨儿我在半峰处的那颗古松根找到这颗紫芝时也吃了一大惊呢,它可最少有上百年的年头了,多半是这峰上人迹罕至,才能保留住。紫芝最是益精气、坚筋骨,疗虚劳,七公公正好运气疗伤,保准不用半月时间就可痊愈了。”
欧阳锋一觉沉沉睡至傍晚才醒,睁开眼来,恍惚片刻,忆起尚未与洪七公较量,先就一叠连声的相催杨过听他指拨自己新想出的招式。杨过见他此时已恢复大半精力,双眼炯炯,这才放心,依他心意认真学那招式。只是这一招十分繁复,欧阳锋反覆解说,杨过方行领悟,于是依式演了出来。
洪七公一见,脸色大变,本来只是能够坐起调息,无法走动,此时不知如何忽生神力,一跃而起,大叫:“老毒物,欧阳锋!老叫化今日服了你啦。”说著扑上前去,紧紧抱住了他。
一旁杨过郭芙俱是吃了一惊,愣在当地。只听洪七公哈哈大笑,叫道:“老毒物欧阳锋,亏你想得出这一著绝招,当真了得!好欧阳锋,好欧阳锋。” 欧阳锋数日恶斗,好容易将养几日,又是一宵苦思,心力损耗极大,幸而服用过紫芝睡了一日,才恢复些许精力。此刻听他连叫三声“欧阳锋”,突然间心中斗然如一片明镜,数十年来往事历历,尽数如在目前,也是哈哈大笑,叫道:“我是欧阳锋!我是欧阳锋!我是欧阳锋!你是老叫化洪七公!”两个白发老头抱在一起,哈哈大笑。
见二老忽然如此亲密欢喜,杨过郭芙虽然吃惊,心底却是欢喜异常,静立一旁等候。郭芙担心二老情绪波动太大,牵动旧伤,等二老笑声略低,两人上前搀扶着二老分别坐下,再服下九花玉露丸调理内息。欧阳锋此时神智已明,他接过九花玉露丸,却不急着服用,而是双目有神的上下仔细打量了郭芙一番,道:“你是黄老邪的外孙女?”
郭芙心中一凛,想起欧阳锋与父母的过节,但是面上依然平静,点头答道:“是的,伯伯。”欧阳锋面色有些古怪,洪七公已先笑了出来,道:“哈哈,到头来老毒物你却平白小了黄老邪一辈。”
郭芙眼波流转,淡然一笑,道:“伯伯与外公是旧交,同列五绝,自然是同辈,芙儿与伯伯自是芙儿的关系,咱们大可各论各的交情,何必拘泥。”“你倒是不愧为黄老邪的后辈!”欧阳锋冷冷说道,面上情绪不明。郭芙却不惧,嫣然一笑,不置可否。杨过见两人言语,却也想起郭芙曾告诉他的旧事,因而上前一步,喊道:“爸爸!”
骤然听到这么一声呼唤,欧阳锋心头触动,当年欧阳克是他私生子,到死也不知彼此关系,更不曾喊过他爸爸,反而是疯癫后收了这么个儿子,才享了天伦之乐,面上神情不由微微缓和,招手道:“好孩子,过来让爸爸仔细瞧瞧。”杨过欢喜的站在他跟前,任由他拉着手仔细打量,心中无限依恋,欧阳锋虽然一直疯疯癫癫,但待他却很好,现在恢复神智,杨过真是再欢喜不过了。
欧阳锋慈爱的看着杨过,斜阳余晖照在他面上,越发俊美灵动,只是这容貌,似曾相识……他心头一动,沉声问道:“孩儿,你亲身父亲是谁?”杨过面上一黯,道:“先父姓杨讳康,在孩儿出生前就过世了。”他望着欧阳锋,道:“爸爸,现在您恢复记忆了,以后孩儿再也不和您分开了。”
“杨康……”欧阳锋默念这个名字,前尘旧事浮现眼前,心头一恨,盯着杨过,却见他满面慕孺之情,眼神清亮,殷殷望着自己,恨意却渐渐消退,黯然叹口气,心道,红尘疯癫十余载,还有什么是看不透的。看着跟前的杨过,一阵迟疑,莫非这孩儿却是上天还给自己的。如此念头转过,他面上神色重又恢复慈爱,轻轻拍了拍杨过的肩头,眼光投向站在一旁的郭芙,见她正满眼关切的望着杨过,心中暗道,世事轮回,果然难料。他将郭芙也叫到身边,问道:“小丫头,当年我在铁枪庙送你的通犀地龙丸,还在吗?”
郭芙点点头,从怀中荷包内取出颗黄色圆球,托在手心,道:“我一直带在身上。”她伸手将通犀地龙丸递了过去,欧阳锋却不接,只点点头,也不再对她说话,而是转向洪七公,说道:“老叫化子,当年我们一同上桃花岛,你可还记得?”洪七公不明白他怎么提起这事儿,点点头,笑道:“当年你给你那侄子提亲,我给我那徒儿求婚。不过,黄蓉小丫头中意的却是我那傻徒儿啊!”洪七公想到当年在此事上压过欧阳锋一头,虽然争胜之心已淡,但仍是不免得意。
欧阳锋懒得理会洪七公言语中得意,继续说道:“我这义儿爹娘都不在,我就给他作主,定下郭家的这个女娃娃啦!算来你是她的祖师,可能做个主将她许给我的孩儿?”洪七公不想他突然提起这么件事,一时愣住。欧阳锋接着说道:“怎么?莫非你不答应?”
洪七公向郭芙看去,只见她满脸通红,双眼水汪汪的瞅着自己,又不时飘向杨过,显然对欧阳锋突然而到的提议毫无准备,握着手中的通犀地龙丸竟难得显出不知所措的神色。杨过却是满脸欣喜若狂,期盼的望着洪七公。回想起这段日子两个小儿女之间的眉目传情,洪七公会心一笑,却不愿就这么如了欧阳锋的意,道:“老毒物,你就这么容易想把我的宝贝孙女儿拐走?”
欧阳锋微微一哼,道:“不然你还想如何,我的聘礼早就送给女娃子收下了,况且她与我儿情投意合,就是你不许也没用,我不过先把这事定下而已。”被他这么一说,郭芙不由羞意更重,对在手中的通犀地龙丸既觉尴尬,又不好意思再将它放回荷包,只能微垂了头轻轻咬着嘴唇不言语。
洪七公初时觉得此事应由郭靖黄蓉来决定更好,本待劝欧阳锋晚些时候再提,忽而心念一动,忆起许多旧事,面上神色郑重,言道:“当年小丫头的祖父郭啸天与杨小子的祖父杨铁心义结兄弟,两家妻室同时怀孕。二人曾相约,日后生下的若均是男儿,就结为兄弟,若均是女儿则结为金兰姊妹,如是一男一女,则为夫妇。只是后来两家生下的各为男儿,郭靖与杨康才如约结为兄弟。现下到了杨小子和小丫头这一辈,如果定下亲事,也算是完了他们祖父的心愿。老叫化子就作个主吧。”洪七公将郭芙喊至身旁,慈爱问道:“小丫头,七公公将你许给老毒物的义子,你可愿意?”
自欧阳锋突然提起亲事,郭芙面上红晕就始终未曾消退,再被洪七公这么一问,便连耳廓都是一片娇红通透。她一双美目悄悄向杨过望去,正撞入他漆黑双目中,其中明明白白的欢喜情意,叫她不由看得痴了。
洪七公咳嗽一声,提醒道:“芙儿,你可愿意啊?”他虽问的一派认真,浓密白胡下的嘴角却已翘起,眸子里更是藏不住的笑意。
郭芙深吸了口气,虽是心中娇羞,却抬头看着洪七公,双眸清亮,清脆答道:“七公公,芙儿已答应杨哥哥,要作他的妻子,一生一世都不分离!”
“要作他的妻子,一生一世都不分离!”
“要作他的妻子,一生一世都不分离!”
……
杨过只觉得胸臆中充满狂喜激动,想要放声呼啸,想要纵身狂奔,想要……他想要做得太多,巨大的幸福冲击下,此刻他只能痴痴望着夕阳下那个浑身散发着淡淡金辉的小人儿,她的眸子那么明亮,她的红唇那样柔软,她的声音那样悦耳,她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她说要作他的妻子,一生一世都不分离!
洪七公看着面前这满面娇羞却依然大声说出自己情意的小人儿,眼光渐渐深邃,似回忆起曾经的青春岁月,沉默片刻,突然大笑,朗声道:“老毒物,我可是把我的宝贝孙女儿许给你家了。杨小子你听好了,以后可不能欺负我的乖芙儿,不然老叫化子可饶不了你!”杨过上前一步,先对着洪七公施了个礼,才大声坚定说道:“多谢七公公成全。今生今世,过儿对芙儿只有全心全意的照顾呵护,她若是有危险,过儿便是舍了性命也要护她周全,决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
欧阳锋却不管洪七公对杨过的交待,而是满意的将郭芙叫到身边,欣赏的看着她道:“好,不愧为我江湖儿女,喜欢就是喜欢,是个性子爽快的孩子,果然是我儿佳妇。”他从怀中抽出一只短笛,道:“我也没什么好东西送你,不过教你样耍蛇的把戏,没事时拿来玩玩吧。”郭芙听了,欢喜接过,笑道:“谢谢伯伯!”
“嗯?怎么还叫伯伯?”欧阳锋浓眉一挑,说道。
郭芙咬着唇,眼波流转,扫了眼杨过、洪七公,见她们都笑眯眯的望着自己,娇晕羞怯一直漾到一双烟波美目中去了,索性微微一跺脚,果真张口脆生生的喊道:“爸爸!”
大胜关
第二十章
华山脚下绿荫已浓,一匹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