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她听到阮氏用虚弱地声音道:“翠镯,将它们捞起来吧。”
翠镯呆了片刻,终是取了鱼网来捞:“太太,是不是按照老规矩埋在园子里?”
“埋在园子里?”宝龄微微诧异。
翠镯道:“是啊,咱们太太菩萨心肠,每次有鱼儿死了,绝不会随便丢掉,总是埋了的。”
宝龄回过神,见阮氏微微阖上眼,似是极为难过的模样,动了动唇:“娘……”
“宝龄。”阮氏回过头,叹息一声:“这些鱼原有好些,可不知是不是我不太会养,已死了好几条,虽不是什么,但养了那么久,总是有感情的。”顿了顿,幽幽地道,“又何况……是人。”
宝龄本来想说的话梗在喉头,见阮氏这般,终是不忍。她这位娘亲,那么善良温婉,玻璃般的心,一步一步地退让,可在这勾心斗角的大宅子里,又怎么生存?
宝龄陪着阮氏将那些鱼好生埋了,见她吃过药睡着,才出了瑞玉庭,没想到路上遇到了蒋氏,蒋氏一人匆匆而来,那方向似乎是翡翠园。宝龄唤了她一声,她微微一愣,目光落在那条丝巾上:“都弄脏了,怎么不去洗洗?”
“正要去洗呢,二娘慢走。”回到拂晓园,宝龄赶紧叫招娣将丝巾拿去浣衣房。招娣见是酱油,也不敢耽搁,怕晚了洗不掉,匆匆拿去了,回来的时候告诉她,因为顾老爷不在,所以这几日的晚饭各房自行安排。她在花园里坐了一会,吃过饭,翠镯忽然来了:“大小姐,太太咳嗽的厉害,老爷又不在,您去看看吧。”
宝龄一惊,跟着碧莲出了拂晓园,经过厨房,碧莲道:“我还炖了些止咳的药,现在去取,大小姐您先去吧。”
宝龄点点头,沿着回廊朝前走去。不知是不是担心阮氏的病情,黑暗里的顾宅不知为何叫她觉得像只巨大的怪兽,像要将人吞没一般,她不觉加快了脚下的步子,仿佛什么从身后飞快地闪过,她蓦地转身,长长的回廊却空无一人,只有风吹过树林的沙沙声。
宝龄吐了口气,暗笑自己一惊一乍,回过身正要往前走,身后却蓦地伸来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她只觉得眼前一黑,软软地倒了下去。
而与此同时,顾老爷的仁福堂前,来了两个黑影。一前一后,自黑暗中走出来,微弱的光线打在她们脸上,竟是蒋氏与白氏。
蒋氏四下张望了一会,低声道:“你确定里头真是那……”
白氏轻轻一笑:“我骗你做什么?我那日亲眼看到老爷进了那间密室,要不是那日被你撞见我从那里头出来,我何必告诉你,少一个知道不好么?”
“原来外头的传言竟是真的……”蒋氏蹙眉喃喃,随即道,“你晓得就好,若你耍花样,我就将你偷偷进老爷屋子的事告诉老爷。钥匙呢,还不去开门。”
白氏唇角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从怀里摸出一把钥匙,吱嘎一声,仁福堂的门开了。
……
无边无尽的黑暗将宝龄吞没,耳边仿佛传来什么响动,不知到底过了多久,便是一片冗长的死寂,她动了动麻木的胳膊,蓦地睁开眼。
依旧是一片黑暗,她在黑暗中挣扎着起来,一转身便看见那只巨大的挂钟。这里是……仁福堂?
可是,她怎么会莫名其妙地来了仁福堂?一闪而过的黑影、突然的昏厥,此刻,却又来了仁福堂,这一切都叫她浑身僵硬。她一动不动地站着,直到渐渐地习惯了黑暗,才看清顾老爷的卧室内,仿佛有一扇门微微敞着。她寻着光亮走过去,顿时愣住。
这不是一扇门,或者说,她前几次到仁福堂时,从没有看见过这里有扇门。她记得这里本来挂着一幅很大的山水画,那一日,白氏从里屋走出来,穿着一件单薄的衣衫,身后便是这样一幅画。她当时还觉得好笑,可现在却一点儿也笑不出来。因为这幅画此刻被掀开,画的背后,居然还有一间屋子。
仿佛是一间女子的闺房,装饰的极为清雅,若不是在如此诡异的环境下,甚至给人一种温馨的感觉。拔步床、梳妆台,蚊帐微微挽起来,如同片刻前还有个明媚动人的女子坐在床边对镜梳妆。
顾老爷的屋子里为何会有这样一间密室?
可是宝龄根本来不及思考,她挪动脚步,忽地,一个趔趄,仿佛脚下绊到什么软绵绵的东西,她下意识地用手按住地板,指尖却忽然触到什么,黏糊糊的,一股古怪的气味扑鼻而来,心里蓦地升上了一股刻骨的寒意,她望过去,浑身的血液顿时凝固。
地上躺着一个女人,毫无血色的脸在微光中呈现一种诡异的青白,一双眼睛死死地瞪着天花板,绛紫色的唇微张着,仿佛根本不相信自己会躺在这里。她当然不会相信,因为她平日应当躺在另一间院子里,就算来了这里,也是躺在外头那张富贵豪华的大床上。
这张脸,宝龄十几个时辰前还见过,那时候,她还是红润的,甚至风情万种,搂着顾老爷的胳膊,娇媚地笑。不过此刻,她再也不能笑了,别说是笑,连呼吸都不能。
因为她死了。她的脖子上勒着一条长长的丝巾,唇边淌着血,一滴两滴,滴在地板上,声音单调而冰冷。
白氏。地上的女人,居然是白氏。
过度的震惊与恐惧叫宝龄脑海里一片空白,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仿佛有人将她所有的力气都抽干,不能动、不能言,更无法思考,只是死死地盯着那条丝巾。那本是柔美的水蓝,此刻却化作了一片猩红……然后,她听到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越来越近,忽地,整间屋子亮起刺眼的灯光,她茫然地回过头,便看到顾老爷、祥福叔与连生。
叁拾、各有说辞
正文 叁拾、各有说辞
随着仁福堂亮起一片灯光,顾老爷的目光便落在那副掀起的山水画与画板后那平日最为宠溺的大女儿身上,浓眉顿时紧紧蹙起,疾步走过去道:“你怎么会在这儿?出去,快出去!”
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严厉,连祥福叔都忍不住皱了皱眉,暗想:老爷何时对大小姐这般说过话?可当他的目光触及那间密室时,神情猛地一震,这房间……他苦苦思索,眼睛腾地一亮,随即流露一丝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