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合上门,并未点灯,邵九置身于一片黑暗中,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自窗外投入的一点点细小的光线,落在天花板上,依稀能看清屋子里的陈设。一尘不染的书桌,巨大的书架,一张再简朴不过的床榻,邵九就这么静静地坐着,几乎还能听到屋外院子里孩童无忧无虑的嬉笑声,以及一个深沉却慈爱的声音道:“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颜儿,你可知这仁字为何当先?你要记住,古来为君者,无知无勇并非天下百姓之难,无仁才是。仁者无敌啊!”
窗外是淅淅沥沥的雨声,一双狭长的眼眸轻轻阖起,不知过了多久,再睁开时,已全无适才瞬间的迷惘与动摇,只剩一片冰雪般的清明料峭,亮的叫人不敢直视,像是无边黑暗里的一盏灯,阴霾天空的一颗寒星。
仁?仁又如何?
这厢里,浮雪庭里静寂无声,那厢里,宝龄却睡得出乎预料的安稳。睡梦中,她还瞧见那人修长的十指捏着酒杯,含笑道:“生辰快乐。”
一双眼眸在流光潋滟的玻璃之后,温柔如春水一般。
静夜冗长,一转眼,却已天光。
……
许是睡得极为安稳,一大早宝龄便醒了,却一动不动的躺着,想起昨夜的梦,不觉有些怔仲,一颗心静不下来,将心里的事,那些解不开的迷惑从头到尾细想了一遍,如电影一般一幕幕回放,知道拾巧叩门,才起床梳洗。
宝龄发觉今天的邵公馆与前两日有些不同。虽然平日的守卫亦在暗处,整个邵公馆白天便如寻常人家的宅子一般春光妙曼,但她依稀可以感觉,只要一有丝毫的动静,哪怕只是鸟雀飞过,都会有一闪而过的人影,知道确定无事之后,才又会如幽灵般的隐去,不着痕迹。
但今日,她却明显感觉,那些安慰似乎不见了。她自三楼的窗口望去,整个邵公馆沉浸在一片烟雨朦胧中,不知是不是入了梅,又接连下了两天的雨,天空中的湿气太大、气压太低,总有一股压抑之感,叫人心头莫名的不舒服。
宝龄见拾巧正收拾床铺,问道:“你们九爷出门了?”
拾巧仿佛对她一清早便问道九爷很是受用,又听闻昨日九爷在浮雪庭为这位硕大小姐庆生,于是笑吟吟的道:“九爷一早便起了,在厅里与帮里的裘堂主议事呢,这会儿该好了。”
宝龄转过头去,便正巧看到前日那位高大威猛的裘堂主自屋檐下走出来,步伐极有节奏,他身边撑伞的人不知脚下踩到了什么,伞一斜,屋檐上一滴硕大的雨滴便滴落在裘堂主的脖子上,裘堂主下意识地抬头一看。
四目相撞,宝龄蓦地缩回身去,心隐隐的一跳。刚才的那一瞬间,她分明感觉裘堂主的眼神锐利如鹰,带着一丝不明的兴奋,仿佛是蛰伏许久的兽,看到猎物的表情。
第伍拾玖、邵公馆惊变
沧浪陆家堡内此刻一片喜气洋洋,正堂中央大红的寿字十分醒目,园子里更是摆放了几十张的圆桌,正是大和帮陆老爷子陆振延的寿辰。
而后院的一间漆黑的屋子里,却与前头的人声鼎沸截然不同。一个看上去四十开外的中年男子背负着双手,站在屋檐下,精瘦健硕,锐利如鹰的眼中闪着阴郁的光芒:“怎么样了?”
另一人不过二十出头,头似要低到裤裆里去,仿佛极为惶恐,却依旧掩饰不住得意之情:“爷,那姓邵的果然憋不住了,打探消息的小四说,他们这次可是清剿而动,青莲会的老巢如今怕是座空城呢!”
“邵九呢?”中年男子沉声道。
“姓邵的将这事都交给了裘鸣,自己则刚去了总堂,怕是在等好消息呢,他是万万想不到,咱们用的这一招是调虎离山!”
中年男子眉心微微隆起:“没用的东西!你以为他跟你一样是猪脑子?!”
那人云淡风轻般的容颜掠过脑海,中年男子眉头蹙的更深,暗骂一声:妈的,混迹江湖几十年,此刻怎么会一想起那毛还没长齐的黄毛小子来,心中便如此不安?
那自称“小的”的年轻人被斥骂一通,有些讪讪然,却仍旧道:“爷,兄弟们还留了一手呢……”边说,边凑近那中年男子的耳边,细细碎碎说了一番话。
“你确定,那人是姓邵的软肋?那小兔崽子会为了一个女人束手就擒?哼!”中年男子眼中流露出一丝笑意,随即轻哼一声,神情又略微有些疑惑。
“爷,你放心,小的几个月前便在胭脂弄见过那女人,当时她口气大着呢,说自己是姓邵的贵客,小的谨记爷的教导,不想惹事,才绕了她,如今姓邵向顾家提了亲,两人的关系更是非比寻常了,那姓邵的要拉拢虎丘顾家,那小妞可是关键的棋子,何况姓邵的从来不将帮会的事带至家中,前几日却当着那女人的面与裘明说事,还说她不是外人,可见那女人在姓邵的心中的分量。爷放心,这次,准没错!”
“四堂的人都准备好了?”中年男子幽幽慢慢地开口道,“若这次出了丝毫的纰漏,我就先剁了你的脑袋!”
“准备好了,只要他们进来,保管有进无出!”缩了缩脖子,年轻人谄媚地笑道:“爷放宽心,今日可是您寿辰,不如先去堂上喝几杯,暖暖身子,其余的,都交给小的,您就等着看好戏吧!”
中年男子沉默片刻,阴阴一笑,走出院落去,外头的宾客见他出来,都纷纷作揖:“恭喜陆老爷子,贺喜陆老爷子,陆老爷子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哪!”
“哈哈哈哈!”中年男子大笑几声,“客气、客气,请坐,都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