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草鞋税(3)
要不是后来张寡妇挺着一个大肚子去探监,父亲也许还会耗下去。但为了张寡妇七个月的大肚子,父亲出狱了。父亲向乡长杨士基妥协了,答应在三个月内把五千双草鞋费如数补上,并且在保证书上签字画押。
那天中午,狱卒打开牢房的铁门,大声说:“地流,你的婆娘带着孩子看你来了。”
“自己还没有结婚,哪来的婆娘和孩子?”
父亲正在纳闷,张寡妇提着一个小竹篮挺着一个大肚子进来了。
张寡妇把小竹篮一扔,扑进父亲的怀里。
“挨千刀的,原来你在这里呀,让我们娘俩找得好苦呀,总算找到你了。”张寡妇喜极而泣。
“记住,时间不多,只有半炷香的工夫。”狱卒摇摇头,把牢房的铁门“哐啷”地关上了。
“正英姐,你终于来了,我想你想得好苦啊!”父亲流泪了,泪水大滴大滴地掉在张寡妇的肩背上。父亲觉得有些委屈,但更多的是感动。
这半年来,除了伯父和三叔,张寡妇是第三个来探监的。
张寡妇在父亲的怀里抬起头,用手轻抚着父亲削瘦的脸颊,眼泪汪汪地说:“侬,半年不见,你都瘦得不成样子了。”
父亲的泪水滴在张寡妇的脸上,然后连同张寡妇的泪水一起滑落在潮湿的地板上。
“正英姐,人家都是想你想的。”说着,父亲想把张寡妇搂进怀里,张寡妇却用双手抵住父亲的胸口,娇嗔说:“挨千刀的,轻点儿,肚子里的娃会受不了。”
发情的老母猪架不住三卵子。
半年不见,张寡妇的肚子就让人弄得像个大冬瓜了。父亲多少有点子悲哀。想想也是,父亲在这块肥沃的土地上差不多辛勤耕种了十二年,不晓得浪费了多少种子,流了多少汗水,也不见有过生根发芽开花结果这回事儿。
父亲甚至觉得,自己连跟枫树寨刘富贵的傻瓜儿子都没得比。
人家刘小哈只用了六年时间,种子就发了芽,半年前破土而出,而且还是个带把子的。
半年前葱花要生娃了,因为是头胎,门不开,路不通,整个枫树寨几乎被葱花的叫声统治着。枫树寨的男女老少也在阵痛,所有的人都不敢出门,生怕路过葱花的屋场,踩生了。俗话说,踩死不踩活。也就是说,踩死运气好,踩生运气差,要倒大霉。刚生的娃,要是头三天没人来踩生,不吉祥。可是葱花难产,三天三夜了,接生的女人在葱花的大腿间折腾着,忙乎着,总也不见冒头。一锅接生水烧开了又凉了,凉了又烧开了。接生的女人没有办法了,只好让葱花的男人搀扶着葱花去“拜牛栏”。葱花的男人是个屁事不懂的傻瓜,只能由刘富贵代着搀扶葱花。葱花拜完牛栏四角,接生的女人让她叉开两腿,手攀着牛栏杠,跪在一把青草上。
枫树寨原本属于中和乡的,一年前重新划分后,归协合乡第九保。
那天父亲正好到枫树寨办事,结果撞了个正着。
父亲刚到刘富贵的屋边,就传来了婴儿的啼哭。
“保长踩生了!保长踩生了!是个带把的顶梁柱哩。”
刘富贵拿着一匹红布从二楼上冲下来,不容分说就把红布披挂在父亲的肩膀上,然后将父亲的一只裤脚撕了个口子。
踩生的人要披红布,要撕开裤脚,这是规矩。
刘富贵办了酒宴,父亲坐在上席,连连喝了三碗敬酒,恭贺小辣椒长命百岁,易养成人。
没过多久,父亲蹲了监狱。
父亲没头没脑地问张寡妇:“肚子里的娃多大了?”
第十三章 草鞋税(4)
张寡妇说:“七个多月了。”
张寡妇兴奋地抬起头来,发现父亲的脸色不对,忙问:“怎么啦?你不高兴?”
父亲又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哪来的种?”
张寡妇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你说呢?”
父亲沉默了。
七个月前,父亲为草鞋费的事情煞费苦心,结果却怄了一肚子的气。有气没地方出,他只有找张寡妇没日没夜地在烂牛棚里干那事。烂牛棚里的稻草被人偷得一根不剩,连棚子顶上的烂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