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先师交办你的或许本就是将来必然要生之事。他老人家不过是据天心窥镜所见的结果顺水推舟,使事情少些波折,进行的更顺利而已。天心难窥,天机已不可测,遑论改逆天意?”。
言至此处,肖白石声音愈的低沉,“要生的终究会生,只为了一个顺水推舟便毅然舍弃二十年寿元,更受尽十年撕心裂肺之痛,师父啊,你这样做真就值得?”。
松云老人自然不能再回答,段缺径直道:“不值!这一点上令师岂能不知?既然知道,为何还会行此之事?”。
“或许是愧疚吧”,比声音更低沉的是肖白石黯淡的神情,“对当年离家舍亲的歉疚,对俗世亲人后辈的愧疚。太上忘情,但道修中又有多少能到真人境界。修为突破不了真人境便称不得太上。既非太上,又岂能真的忘情?平日里一心修炼,孜孜于求仙大道时也还罢了,似先师那般修为再难进益突破时……”,肖白石摇头之间,出一声更为悠长的叹息。
肖白石的这番言语让段缺油然想起桃花坞茶肆中的那些跑堂小二,这些低阶修为者蹉跎多年后已不敢奢望仙道,余生所求便是攒够家财后潜回人间界与家人团聚,他们何尝不歉疚?以道修之身持仆役之职,又何尝不是想攒够家财后能以此对人间世中忽略了多年的亲人有所补偿?
炼丹求仙,比人间世中凡人多数十年,甚至是百多年的寿元,道修者看来飘逸光鲜,但在这飘逸光鲜之下又有多少心酸与进退两难的苦恨?
大道熹微,大道曲折,大道艰深,四海九州道修者成千上万,能走到底的又有几何?世间道修中又有多少人会在修为再难寸进突破时,枯坐静室油然想起人间世中的亲情之美,天伦之乐,进而勃出无尽量的悔恨?
气氛幽渺,静室无言。
这个话题已无需再说,段缺伸手掏出了八卦镜。
“这是自障,麻烦是麻烦,倒也能修复,只不过用时会长一些”。
闻听此言,段缺放下心来。
肖白石又将八卦镜仔细审鉴了一番,“这面阴阳八卦镜的品阶算不得太高,伤敌也慢,但其胜在神通巧思,极其实用,恭喜道友得了一件好法器”。
此后四天,肖白石专心修复阴阳八卦镜的自障,段缺则在小谷中专注于《五虎淬丹功》的修炼。
四天之后,修复完毕,肖白石递过阴阳八卦镜的同时,一并给了段缺一枚青铜炼制的长简,“我欲出谷一趟,这次走的时日或将很长,这套联简赠与道友一枚,另一枚我会随身携带,若有事时可凭此联络”。
段缺点点头收了青铜长简,两人揖作别。
回到无双洞府,段缺即刻放出阴阳八卦镜,药谷中顿见黑白两色光芒闪烁。
心念一动,破空而出的灵官斩鬼刀再次斩向阴阳八卦镜。
急闪的黑白两色光照上灵官斩鬼刀,刀身一缓,斩下时已在空处。
段缺将两件法器一并收回,轻抚着阴阳八卦镜爱不释手。
肖白石没说错,这件法器的品阶的确算不上高,用于攻敌时,既不能一下伤敌必死,也不能将敌人的法器毁伤,但它却自有独到之妙用。
兴起之下,段缺索性在天眼内视之后又放了丹术及土偶符,以此检测前几日突破的丹修二重修为。
综合评定下来,丹力的持久与纯度比之丹修一重都有了四分之一的增幅,表现在具体应用中就是丹器的御使时间更长,防护类丹术的效果更明显,就连施符后土偶的坚持时间都随之增长,且其形体和力量也相应的增大增强了四分之一。
检测完毕,段缺对自己当下的修为与武力有了更精准的判断。修为提升后,愈充盈的丹力使人自然而然的生出一种安心的愉悦。
回到洞府,段缺在清理袖里乾坤时,又看到了那枚天方。
经过平谷中的异象之后,数月来这枚天方便再无任何异动,段缺将缩小后的天方取出仔细察看,却没看出任何异常,没有了异动之后,这枚天方就跟世间那些大号墨玉制成的印章没什么区别。
段缺试着将丹力导入天方原体,开始时没什么动静,约莫半盏茶之后,天方虽没有再变大,却慢慢的放出了墨玉色光华。
光华放出的同时,天方原体上显现出一些特异的图案,既不是当下的文字,也不是云纹,有直线,有弯弯折折的曲线……
段缺正倾注全部心力审度着这些图案时,天方上的墨玉光华散尽,昙花一现的图案也随之消失,此后任他导进多少丹力,光华与图案再也没有出现。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放下天方,段缺起身在洞府中踱步,一边不断回忆着刚才所见,一边试图分析出图案的意义。
耗时良久,终因图案显现的时间太短,信息太少而废然作罢,但在回忆思索的过程中,段缺却确定了一点——天方上显现的图案显然不够完整,应当只是某个全图的一部分。
难倒天方并不止一枚?
这个突然冒出的念头让段缺自己都觉得有些荒唐与心惊,若是天方不止一枚,人间世中注定会随之分裂,如此以来,不知天下间又要多出战争杀戮。
汉末三国分鼎,连年战争的结果是人间世中“白骨暴于野,千里无鸡鸣”;魏晋六朝时,南北分裂四百年,南北内部及相互之间攻战不断,遂使天下人口总数锐减至汉朝鼎盛时的五分之一……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但天下之鹿却不是可以分享之物,多出一枚天方,其引动的必将是数万,数十万,甚至上百万的杀戮。
段缺脑海中油然浮现出一幅尸山血海,流血漂杵的景象。
希望不至于如此吧!只是,那天方的图案分明是残缺不全……
天方显现的第一个威能已是如此地动山摇,那它这残缺的图案里又该隐藏着怎样惊天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