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宫中的医官已经赶到,听从刘协之命,上前为曹昂看诊。
曹昂只是此前受了一遭捆缚,手腕擦破红肿,稍加处理,裹了一层白棉纱。
“是臣办事不利……”曹昂见皇帝走下来,垂首以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量,低低请罪。
刘协这样护短之人,见自己人给旁人拿住了,这会儿乃是强行压着心火的,又见曹昂请罪可怜,更是盛怒。只是他真怒之时,旁人从外面是看不出来的。
刘协淡声道:“朕将汪雨留给你。”他顿了顿,低声道:“这一趟,子脩少不得要吃些苦头了。”
曹昂轻声道:“无妨……”又轻声道,“那薛平乃是贾全的女婿,素来听从贾全之命……”
刘协了然,要查薛平之事,就得从贾全下手。
他微微点头,看向石黄,道:“人,朕就交到你手里了。若子脩有半分差池,你也不必上奏申辩,便如薛平一般,一根绳儿将自己吊死在宫门前便是。”
刘协秉性温厚,后者说大部分时间他表现出来的是一个温厚仁善的君主形象。此时讲出这等刻薄讥诮的话,足见其盛怒已极。
石黄没了审案时的从容,慌忙又顿首请罪。
刘协多一眼都不愿再看他,将汪雨与数名仆从留在此处服侍保护曹昂,领淳于阳等人返回宫中。
“表兄,你往贾家走一趟。”刘协并不想走什么迂回之法,而是要直捣黄龙,顿了顿,又道:“朕与你一同前去。”
当下刘协扮做伏德侍从,便往长安城第一豪族贾府而去。
贾家接了帖子,见乃是阳安大长公主长子、骑都尉伏德前来,便都有些诧异。他们已从薛家得了消息,知道皇帝回长安之事。薛平一死,廷尉捉了曹昂——曹昂乃是天子信臣,皇帝是必然要有所动作的。但是皇帝的动作,也该是在朝堂上,与那些大臣们撕扯,贾府众人没想到皇帝的表兄会骤然登门拜访——这显然是出自皇帝的授意。
贾全年已七十,须发俱白,眯着双眼,听了来报,见儿孙都有些不安,慢吞吞问道:“士孙大人处,可有来信?”这说的便是大司农士孙瑞,早在朝廷西迁入长安后,贾全便将孙女嫁入了士孙家,结为了亲家。
“还未有。已经派人去信询问了。”
贾全想了一想,对儿子贾仁道:“你先去见一见,看他来是什么章程。只说我年迈多病,已是不管事儿了。”
贾仁恭敬应了,“是,父亲。”
伏德与刘协在厅堂等候,直等了两盏茶时分,才见贾仁姗姗而来。
贾仁早在灵帝时,已用巨资买了校尉之职,因此也是官身,竟只比伏德低半级。他上前冲伏德行了礼,又令下人奉上茶点,全了礼数,面上却有几分冷肃,道:“不知上官前来。下官原是要往妹夫家,帮忙操持丧礼的,听说您来,忙先换了衣裳,因此耽搁了一会儿。到是叫您见了晦气。”
伏德忙道节哀,又找着来时路上皇帝吩咐的,安抚了几句,问道:“实不相瞒,我此来乃是奉陛下之命。陛下才回长安,尚且不明情由,因薛家丧事,不好叨扰,听闻两家一向亲善,因此便命我前来。”
贾仁听了,便也照着老父亲所吩咐的,叹气道:“上官有所不知。这位曹都尉实在是逼人太甚,他并不清楚此中内情。朝廷要收粮作为均平之用,这我们大家都是支持的。但是别看我们这些家里,外面看着家大业大,其实养着这上上下下万余人口,也是着实不易的。等哪一日上官有空,我同您细说说,您便都明白了。我们都是有良心之人,皇帝就在这长安城之中,我们岂不是比之外面的那些州牧还要忠心尽心的?别的不说,只说今年大司农士孙大人处,就从我们这里募捐了多少物资。我们都是鼎力相助的,虽没有多少积蓄,也要勒紧了裤腰带,献给朝廷。这些您往尚书台看看便明白,一条条一件件都记着的。灾年荒年,朝廷向我们伸手,这也不是没有先例的事情。我们实在也并非要靠着别人的买命粮赚钱。早几年老太太还在的时候,每逢年景不好,我们府上都是免费舍粥舍米的。唉……”
伏德见一旁的刘协皱起眉头,忙道:“府上仁善,只是这曹大人……”
“这曹大人不知是什么样的人物,虽然打着为朝廷筹粮的招牌,但是行事太急,如今将我那妹夫也逼死了。知道的呢,说是这位曹爷办事不利;不知道的,岂不是就脏了陛下的名声?家父也一再说,为朝廷出力,那是咱们的荣光。可是这羊不能逮着一只薅,总要给她休养生息之机。正如文帝景帝之时一般,要给我们喘息的机会。今岁改元,皇帝亲政,要给百姓廪給,要给长者肉食,我们这些人,原是早已捐过一回的了。朝廷要屯田,要大量农具,要铁器,要金银来买,我们又已捐过一回了。如今这位曹爷又来,也不见朝廷旨意,上来就要咱们的屯粮,这原是备下一家老小用的。可是年景不好,咱们能说什么?少不得自己少吃两碗饭,也要给朝廷省出来用度。可是这位曹爷不知哪里来的消息,硬说我那妹夫在城西屯了百万石新粮,要叫他都平价卖给朝廷。我妹夫家实是没有这些粮的,那曹爷硬说他有,带人搅得府上不得安宁,我那妹夫着实委屈,竟一时想不开…………我那妹子哭晕过去几次……我父亲听说此事,也病倒了。可惜我那妹夫,若是再等几日,知道陛下就要回城了,到时候岂能不给他个青白?何至于要以死明志!”贾仁说到此处,只是摇头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