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里,刚从外面回到楼道里的人什么也看不清,黑灯瞎火的,谁不害怕?只顾忙着上楼快些回家,你一步一个台阶两个台阶地走着,怎么会想到楼梯拐角里早已经躲着一个杀人狂?他冷不防从你身后闪出来,你也许听见了也许没听见他的动静,听见还是没听见到了这时候都已经晚了,他也不管你是男人还是女人,逮着一个从背后上来就是一刨锛,一刨锛就把你后脑勺给刨漏了,当时就能把人给刨死。传说他刨得可准了,从来都不用刨第二下,因为他一直躲在黑影里,眼睛比你看得清。那一年,听说这个该死的家伙刨死了十个男的十个女的,虽然他最后被抓住了,可死去的男男女女再也不能复生。也就是因为这起外地的凶杀案传得沸沸扬扬,市公安局才要求全市居民楼的楼道里一律安装声控灯,她记得那个时候的居民可听话了,家家户户都主动交钱买灯,现在这走廊里才有了声控灯。
已经11点半了还不敢睡觉,从阳台里伸头看看,对面楼和楼下大多人家的窗户都已经漆黑,连那个望远镜的窗户也死黑一片。马路上汽车的死命嚎叫也少去许多,城市安静下来了,只是偶尔才会传来一两声汽车行驶的尖叫声。居民大都回到沉睡的梦乡,要是往日的此刻她也会在睡梦里寻找自己的安宁。
蓦地想起妈妈不止一次说过,半夜正是阴阳两交界的时分,前半夜当然是人间的阳世了,后半夜可是鬼神的阴间,这个时候你稍不注意就可能去了阴间。
妈妈说她二大爷是个老酒鬼,每天早晨起炕就喝酒,夜里醒来上茅房还要喝上几口酒。那天半夜叫尿憋醒了去茅房,本来茅房就在自家院子里,走到茅房也没有五十步,他老人家走了好长好长时间,咋也走不到茅房,后来他说憋得要尿裤子了,看看脚下的路黑漆漆的还挺远的,地上的蚂蚁大得像蛐蛐,蛐蛐大得像鸡蛋,一个个瞪大了眼睛吓唬他;路两边的大树不知为啥树根都长在上面,树枝朝下伸着,花儿也都朝下开着;夜猫子躲在树枝里,一声声叫着像是小孩子哭,怪吓人的;河水从地上倒流到天上,翻着黑色的浪花一点动静也没有,河上漂着白花花的一片,细一看全是圆咕隆的东西,再一看不得了啦,好像是死人的骷髅头。到这时候二大爷吓得醒了酒,忙在地上磕头,念叨着阎王爷阎王爷你饶了我吧你饶了我吧我给你供一个大猪头我再也不敢喝酒了!说着就看见自己倒趿拉着鞋,心里咯噔一下子明白过来,赶快把鞋换个个儿好好穿上,这才找到了回家的路,到家里又想起来肚子里还憋着一大泡尿呢!打那以后二大爷再也不敢喝酒了。
听说二大爷戒酒以后活了好长时间。这时电视里那位肥头大耳的演员深更半夜跑出来变成救苦救难的活菩萨。那天楼下的邻居说现在这事儿也真不正经,怎么能男人也成了送子观音?你咋送?送子观音咋能不是女的呢?有个老头说这就是你不懂了,最早时候的观音是男女同体的,是女的也是男的,人家电视上出来的送子观音才是最正宗的男女同体的老观音呢!
她忍不住笑了,啥叫男女同体?那不就是不男不女吗?不男不女的走在走廊里,咯噔,咯噔,轻而又轻,来到她家门前停下不动。然后又有脚步声从一楼响起,咯噔,咯噔,渐行渐近,一直走到她家门前。他们好像嘁嘁喳喳小声商量什么,准是说自己单身一个女人在家里,老公外出了。她听到一楼又响起咯噔咯噔的脚步声,很快来到房门外。来了这么多不男不女?他们手里都拿着刨锛吧?
今天自己不是死定了吗?她吓得不敢起身去看猫眼,怕被他们发现自己站在门前,现在她觉得那道防盗门也靠不住了。
她不敢站起来,也不敢动一动,怕自己一有响动会被他们听见。
自己在沙发里偎动的声音听起来都怪刺耳的。
人在这种时候的记忆会变得很奇怪,越是不愿想起来的可怕事情越是给你涌上心头,连你从来都没有想过的鬼怪呀凶杀呀现在也会展现在眼前。她知道只有睡过去心里才不会再有恐惧,越是清醒想法就越多,恐惧也越多。可是一旦睡过去,他们进来了怎么办?
妈妈说她小时候放学回家,在村口看见住在村东头的二大娘,二大娘问她你今天为啥放学这么早?她告诉二大娘,她们老师家里死人了。二大娘问她老师家里谁死了你知道吗?她说不知道。二大娘说你快回家吧,一会儿要下大雨了。
她在大雨里跑回家,浑身淋个透湿。妈妈叫她赶快放下书包,去村东头给二大娘磕头。她说给她磕啥头?我刚才在村子外头碰见她了,还跟我说话来。
妈妈气白了脸说你净瞪着眼说胡话!她今天晌午死的,她是你们老师的二姨,你不得过去给她磕个头吗?
妈妈说到这里噗哧笑了,说自己听完妈妈的话,立马尿了裤子。
突然梦见有人把她搂进怀里,两手在她身上胡乱摩挲,拱起嘴巴要去吻她,嘴里还梦幻一般说着我爱你我爱你,抒情的音乐这时也响起来,可是,她怎么听见了什么怪声呢?这怪声好像不是来自电视里‐‐她一歪头,看见阳台两扇窗帘之间伸出一颗黑糊糊地东西,圆咕隆冬的,什么玩意儿?
正在纳闷时,窗帘里又伸出一只手来,雪白的,到这时她麻木的脑袋才恍然大悟,原来那黑糊糊的东西是一个脑袋,可是,它怎么没有耳朵鼻子嘴?没有身子?只有一只手?她以为自己一定是在噩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