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主人却不是轻易得见地,若是有何事,与我说……”方有财听出耶律楚材言语中有些轻贱于他,心中更觉不高兴,话说得一半,转念又一想,这样令人生厌之人,自是交与陈任、陈子诚他们去打,无论是陈任、陈子诚轻慢了此人,还是此人得罪了义学少年,对自己来说都是乐观其成地。因此,他立刻改了口道:“我让人送你去初等学堂,你去与陈教师他们说吧。”
凡在初等学堂里讲课,统统被称为教师,初时也有称他们为先生的,只不过这些义学少年都极年青,叫先生多少有些不能出口,故此渐渐都成了教师。
说完之后,方有财也不理会耶律楚材,大声喊道:“阿茅,阿茅,又死到哪儿去了?”
耶律楚材微微皱眉,象方有财这般唤人地,便是有些规矩的富贵人家仆人,也不会如此。不一会儿,一个少年出现在方有财身前,耶律楚材觉这少年虽是穿着宋人衣冠,可却是一个土人,心中暗暗称奇。
“将这人带到初等学堂去见陈子诚。”方有财极无礼地一指耶律楚材。
“请随我来。”让耶律楚材更吃惊的是,那土人说得一口汉话,言语倒比方有财这宋人更加有礼。
跟在阿茅身后,他到了初等学堂,因为此处是淡水戒备最紧要地方之一地缘故,这两日他还未曾到过此处。阿茅领他进来,也经过一番查问,阿茅出示了方有财画了字的纸条,两人才通过大门。进了内城一般的围墙,耶律楚材只觉得眼前一花,禁不住大吃一惊。
他曾经在悬岛见过玻璃,原先只道这是装饰之用,或用来做镜子,无论哪一种用途,价钱都是极贵的。可是在这里,却见着每一间屋子都是用这玻璃来充作窗纸!
向左边看,觉左边围墙内墙上用朱漆涂着“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十字,他自是知道此句源自《中庸》。再向右边看去,围墙上同样也有一行话,却是“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十字,这却是出自《易》了。
“这是学堂?”
顾名思义,这学堂应是书院一类的地方,可见了这左右两排大字,耶律楚材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请这边。”阿茅不象方有财一般对这个大胡子有恶感,他向耶律楚材招呼道。
注1:见《孟子•;滕文公上》注2:《中庸•;第二十章》: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 )
八十八、知音一曲能倾盖
耶律楚材深深吸了口气。
窗明瓦亮,整齐如斯,若说自打登这淡水来起,他便不断地感觉到惊讶,那么如今更是觉得震惊了。
学堂当如斯也,唯如此之处,方可教化黎庶,有此一处,这淡水其余不足便皆可无虑了。
耶律楚材悄悄走到一间屋子前,透过窗子向内里看去,只见一义学少年模样之人,站在高台之上,执粉笔对黑板,正写着字,底下坐着数十名孩童少年,一个个端正笔直,目光炯炯盯在黑板之上。他正待凝神想看那黑板上写的是什么,却又听到另一间教室之中传来众人齐诵之声。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这是唐人张若虚之《春江花月夜》,张若虚之诗所传不多,这向有“孤篇冠全唐”之誉,也是耶律楚材极欢喜的。他心中一动,循声向那间教室走去,透着玻璃窗子,却看到同是五十左右的孩童少年,正整齐划一地诵读着黑板上写下的全诗。
“以唐诗入学塾?”耶律楚材情不自禁轻叹了声:“岛主人风雅高亮,非凡夫俗子所能及。”
他却不知,在赵与莒定下的淡水初等学堂识字课本之中,第一年是千字文,第二年便是唐诗宋词,第三年则是名家散文了,唐诗宋词多选赞美河山之壮阔、忧虑民生之疾苦、诵咏报国之壮烈,而名家散文则多选唐宋大家之作,兼收历朝名臣之表章,诸如孔明之《出师》、李密之《陈情》,皆为后世之精选。这不仅是为教得学堂少年识字通文,更是在进行人文教育,于国之忠、于亲之孝、于同侪之友善、于寇虏之痛恨,尽于其中矣。
这边《春江花月夜》未毕。那边《九九乘法表》又起,耶律楚材更是吃惊,学塾之中专教以算学的,他还从未见过。他为人博学,也是精于算学。便走过去看,却见那黑板上写着歪歪扭扭的数字,尽是他所不识。他正欲仔细分辨之时。阿茅等得不耐,上来一把拉住他。
“嘘!”阿茅做了个噤声手势,然后将他拉开。耶律楚材恍然知觉,自家竟忘了来此另有正事。他回头看了这教室一眼,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只觉心中满是感慨,却不知由何说起。
他注意到这学堂主楼便是两层,上下加起来共有二十间教室,若是每间之中都有五六十人。也即意味着仅这幢楼中便有千余少年孩童在上学。虽说在中都之时,他也见过大金太学之中学众多,更是听说过大宋行在太学中学生云集,可那是兴一国之力养出来的。如今这淡水不过是一小城罢了,便养了这千余学生,喻之以诗,教之以数……
想起与自己说过话的义学少年。不提孟审言、李汉藩这般成年了的。便是司马重这样才十四五岁的,也无一例外有所专长。若此处学童能尽数如他们一般,三年之后,凭着这些人,便足以管上百万人以上的大府了。
“百年之计,百年之计!”耶律楚材叹了一声,心中对那位尚未谋面地岛主,更是渴望一见。
跟着阿茅之后,他们绕过那幢教学楼,到了后边一排同样是两层的房子。耶律楚材见着这里房间明显要小,每间只有前头一半左右,同样也是以玻璃为窗。阿茅领着他走到最头边一间,在外敲了敲门。
“请进。”耶律楚材听得一个声音道。
阿茅推开门,学着护卫队员一般立正,大声道:“陈教师,奉方管家之命,送一人前来。”
“辛苦了,你先回去。”被他称为陈教师的是陈子诚,他看到站在门前有些不知所措的耶律楚材,便先打走了阿茅,然后上来拱手道:“这位可是耶律晋卿?”
耶律楚材那副大胡子甚是奇特,故此陈子诚一眼便能认出来。
“区区正是耶律楚材,请教陈教师如何称呼?”耶律楚材也回礼道。
“请楚材兄这边坐。”陈子诚一边招呼他坐下一边道:“在下名子诚,家主人赐字伯涵,楚材兄唤我伯涵便是。”
当陈子诚说道字为主人所赐时,神情明显有些骄傲,与那孟希声、李邺如出一辙,耶律楚材暗暗赞叹了声,那位岛主收揽人心之力竟能如斯。
“不知楚材兄来此有何见教?”没有太多客套,自我介绍之后陈子诚便问道。
“实不相瞒,原本是为一起的同伴求情而来,如今看来……”耶律楚材摇头苦笑,那些人还妄想在这淡水混个官吏管事做做,却不曾想这淡水要害所在,尽数是岛主人弟子,哪容得他们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