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边有几十棵常青的合抱大树遮天蔽日。朱以海转身走到树下,从这里望出去,刚才相斗的地方尽收眼底。想到一路的风险,他俩的行踪似乎已被人掌握,设下了欲置他于死地的圈套。他表面上镇定自若,内心则已如惊弓之鸟一般。
一阵春风吹过,树叶响起一片“嗦啦啦”的声音,朱以海似觉又有人向他偷袭,抬头一看,树上还果真有人。他立忙退到林外,遥指着树上道:“是谁?”
浓密的枝叶间跳下一男一女,那男的向朱以海和司徒函辉分别一揖道:“刚才的一切我都看到了。因身上有伤,才躲在树上。那两个老贼既狠毒又奸滑,早已溜走了。”
司徒函辉见男的丰神如玉,女的清丽脱俗,问道:“刚才那两人与你有仇?他们是谁?”
年轻人道:“他们就是马士英与阮大铖。”他看了年轻女子一眼,“为了救她,在下才受了伤!”
朱以海望着密林,道:“他们真是马士英和阮大铖?是他们伤了你?这两个贼子包藏祸心,竟然敢刺杀我等无辜之人。” txt小说上传分享
十六、钱江兵溃(三)
年轻人见朱以海和司徒函辉出手不凡,已料到不是一般的商人,听两人的言语,对马、阮两人亦心怀憎恨,这才道:“不是被他们所伤,是与平日里亲如兄弟的一位公子同去救她时,背后突然发难,还好没刺中要害……”
司徒函辉叹息道:“江湖中背信弃义,翻手云雨之徒实是武林中的败类,对于这种无情无义之人……唉,你那位兄弟是谁?”
年轻人犹豫了一会道:“你不会认识,是司徒大侠的公子司徒青云。”
这不啻在司徒函辉的头上响了个惊雷,刹那脸色雪白,按剑的手微微发抖,自言自语道:“青儿,青儿……我明白了,明白了,难道你……你会卖友求荣,怪不得你在方国安的手下!我,我怎会有你这个儿子……”
年轻人大吃一惊道:“你是青云的父亲?我,我不知您是他的父亲……”
司徒函辉双手颤抖,用剑柱着地才坐了下来,道:“孩子,你没有错,你该告诉我。告诉我,你是谁的门下?”
年轻人道:“我名肖玉安,是无持大师的门徒。”他又指着少女道:“他是我的师妹李淑书。”
李淑书这才转过身来,羞答答地和两位行了一礼。
司徒函辉好不容易镇静下来,道:“我认识你的师父。我是和他是上下辈相交中的知己之一。肖壮士,你放心,青云这个卑鄙之子我不会放过他的!”
“司徒大侠,我的伤已基本痊愈。他虽不仁,我不能不义。请您千万别责罚他,否则我也成了不义之徒了。”
“孩子,你太忠厚了。”司徒函辉指着李淑书道:“此地不太平静,你还是带着你的师妹早日回到师父身边吧。哎,你知道马士英、阮大铖的住所吗?”
肖玉安道:“前几日还潜匿在萧山,据说他们一闻风吹草动便更换住地,不知他们现在的住址。”
朱以海站在一旁沉思不语。
司徒函辉道:“老爷,咱们走吧,看来到方国安处才能刨问出两个奸贼的根底。”
朱以海知道,马士英和阮大铖竟然隐匿在这一带,定然与方国安暗通款好。他对司徒函辉道:“不必再回萧山了,从速返回绍兴。”
五月正是江南的梅雨季节,钱江怒涛澎湃。方国安立马江边,遥看烟雨中的杭州清营哈哈大笑道:“此乃天然屏障,老天助我,可保江东无虑了。”他对沈宗衡道:“你吩咐下去,趁此良机,每日派几十艘舶艇佯攻其营阵,扰其军心,使其不敢觊觎我江南。”
自朱以海离开萧山后,方国安派沈宗衡四出寻访武林中的高手,以备不测之时。果然沈宗衡在两湖云跺之地寻到了梁方吾,祝大义,连同早来投奔的蓝罗多和黎山雕,作为自己的贴身护卫,防备有人前来暗杀。四人性格各异,梁方吾略有计谋,为人深藏不露;黎山雕少言寡语,忠厚朴实;蓝罗多心眼多,巧言善辩;祝大义自无主见,但为人随和。这时梁方吾道:“趁其不备,伺机出击岂不更好?”
方国安道:“你有所不知,在水上清兵非我等对手,一上岸,我等非清军对手。避长扬短乃兵家大忌,故先宜扰其军心,一俟时到方可登岸作战。”
接连一月,清兵不烦明军的骚扰,后撤了五里。方国安闻讯大喜道:“我可无忧了。”
梁方吾又趁机进言道:“何不趁此分兵三路,左右包抄成钳制之势,而主力直取中路,一举收复杭州。”
方国安笑道:“梁先生在武功方面能力敌数人,可在打仗上是外行。登岸作战,前有清军,后有钱江,若来不及后退,岂不全军覆灭?”
梁方吾心里明白,方国安实则畏敌如虎,但求自保而已。连住了几月,已有些厌倦,回到府后他向方国安告辞,说是要去拜访几位知己好友。黎山雕瞪了他一眼,蓝罗多忙道:“梁兄,待将军打败了清军,咱们再走不迟。”祝大义连说“对对,打败了清军后咱们一起走。”
方国安回到府中,见白丽艳眼泪汪汪,司徒青云在一旁温言相劝,知她又在为白英渡担忧。方国安心道:“白英渡说是去寻访一位好友,一去数月,也不捎个信来,也太那个不像话了嘛。”
方国安对司徒青云道:“你呀,就按白英渡临别时说的,细心照顾丽艳。她太那个那个多愁善感嘛。她如伤心掉泪,你就陪他说说笑话嘛。”
司徒青云对他感激涕零,连声称是。
白丽艳仍在抽泣,抹泪时飞快瞟了司徒青云一眼。两人的目光一碰,司徒青云忙低下头装作无事一般。
方国安将她揽到身边,劝她喝了三杯酒道:“你大哥不习惯兵营生活,他去时不是说只出去走走嘛,又不是不再回来嘛。以后我事忙,就按你大哥去时所说,叫司徒青云陪你解解闷嘛。”别看方国安是一介武夫,笼络人心,确有他的过人之处。上次的毒酒事件,若司徒青云不是司徒函辉的儿子,早拉出去枭首示众了。不过,最精明的人也有失算的时候,把两个*正旺的人放在一起,岂有烈火不引燃干柴的?他唯一不放心的是那次鲁王不辞而别,心中忐忑不安。
白丽艳顿时眉开眼笑,坐到方国安的大腿上,一手搂住他的脖子,一手举起酒杯道:“我陪将军三杯,你可不能赖账,一定要一口见底。”她扭动着水蛇腰大发嗲声:“否则我不依……”
司徒青云感到一阵恶心,想呕吐。他别过头去强忍住,连妒嫉心也一起咽回肚里。他懊悔当时利令智昏地刺了肖玉安一剑,陶思诗若知道,不知怎样恨他哩!他也不敢回到父母身边,父母若知道他为了陶思诗而背后偷袭同道好友,也绝不会放过他,只能在方国安身边混一天算一天了。白丽艳的媚眼他心神领会,他不明白白英渡走前为甚么偏要把白丽艳托他照顾了?他越想越不寒而慄。
去年的事仍使他羞愧难挡。那天下午,他想起了陶思诗,万缕愁丝飘到了仙都。窗外的细雨打在初展的芭蕉叶上,点点滴滴都牵动他的离愁和相思,蚀骨般的消魂。自他暗暗爱上陶思诗后,感到“春雨愁,夏雨躁,秋雨悲,冬雨寥”,个中的滋味更向谁说去?他喝酒比以往更厉害了,每晚都要喝得酩酊大醉,只有这样才能昏然入睡,暂时忘却心中的痛苦。
这一日,闲着无事,他独自一人从中午喝到了傍晚,窗外的芭蕉雨了无止意,倍增寂寥……
门“呀”地一声推开了,进来的是白丽艳,笑吟吟地道:“哟,公子大概是在一醉解千愁吧,也不叫奴家一声,一个人饮酒多没趣儿,还是奴家来陪你几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