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我们分别来说短期与长期吧。从短期来看,如何阻止经济之舟的下沉?
希勒:我们应该早点行动,造成当前状况的部分原因是人们没有未雨绸缪。早在5年甚至10年之前,人们就应该抑制过度的投机。但事实并非如此。现在危机已经开始,我觉得我们应该快速行动,刺激经济,帮助商业重新开始运转,尽量减少此次危机给人们造成的心理创伤。这类创伤可能伴随我们好多年,甚至传递给下一代。所以最重要的事是,要有足够大的经济刺激计划,要有刺激信用的政策,促进银行发放贷款,帮助企业恢复正常运作。
记者:奥巴马政府当前的行动方向正确吗?行动是否充分?比如说刺激信贷。您觉得PPIP有助于银行处理不良资产、重新发放贷款吗?
希勒:我觉得奥巴马政府已经做得非常好了——如果你考虑到政治限制的话。很难让国会或整个公众支持你,即使是总统本人也必须小心翼翼,谨慎前进,否则就会失去支持。国会和美国总统已经实施了许多的计划,当然还有美联储,以应对这场危机。但不幸的是,计划还是不够庞大。有两方面的原因,一是在政治方面的限制。但同时也因为,对于此次危机的严重性,还没有达成广泛的共识,两方面原因彼此交织。奥巴马政府之所以无法说服国会通过更大规模的计划,是因为人们都认为没有必要。
记者:在您看来,奥巴马政府如何才能说服国会通过更大规模的刺激计划呢?
希勒:我想,如果经济形势持续恶化的话,事实自己会说话。我不知道,我不是个政治家。我不知道奥巴马应该如何说服国会。他是个非常善于说服别人的人,希望他可以。
行为金融学大师希勒教授:如何阻止经济之舟的沉没(2)
记者:我们看到当前的经济状况已经非常糟糕,失业率已经高达。考虑到当前的资金与计划,您觉得政府要面临哪些挑战?
希勒:我觉得最大的问题是银行系统,整个金融系统已经完全停滞了。汽车发动机太热,卡在那里无法启动。你必须对它进行清理,重新修复发动机,这一过程非常困难。我希望——这是我另外一本书的主题,在修复发动机的同时,最好重新设计一个适应21世纪的发动机。这两步也分开做,但最好毕其功于一役。
记者:您能否详细说明我们应该重新设计哪些方面?
希勒:包括三部分,一是信息基础设施,二是扩大金融市场,三是扩大针对公众的零售金融产品。这三部分统称为营销金融,意思是以顾客、以每一个人为导向进行金融活动。金融理论是一项强大的技术,但它并不会自动地为民众服务,除非我们令它为人民服务。
记者:您能详细介绍一下这三部分吗?尤其是第二部分?
希勒:第二部分我已经思考了20年,我们没有充分利用金融技术来控制人们所要面对的风险,对个人如此,对整体经济也是如此。事实上,次贷危机,当前的全球金融危机,我认为,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没能控制好风险。没有注意到重要风险,因为没有考虑过这点,所以大家都不知道如何解决风险问题。值得注意的是,源于美国的全球经济危机是由房地产泡沫引起的。房价下跌,许多个人或机构无力应对这一风险。另外,银行的资产组合使得它们对不动产风险尤其敏感,当房价下降,房贷违约时,它们就破产了。银行本来可以保护自己的,可它们没有。更重要的是对家庭的影响,我们有超过1 200万户家庭借钱购置了房屋,现在却发现自己资不抵债。很多情况下,人们把自己一生的储蓄都放在房产上,现在却被社会抛弃,一无所有,这都源于风险控制的失败,这一点本不应该发生的。
记者:我总在想一个问题,在某种程度上,您是否觉得此次危机源于人与人之间的过度信任?
希勒:乔治·阿克尔洛夫和我认为信任和信心是经济发展最根本的驱动力。“动物精神”一词由英国经济学家约翰·梅纳德·凯恩斯在20世纪30年代使用推广。“动物精神”就是让人或动物不断前进的动力。狗不愿躺着,整天跑来跑去,兴奋不已。人也同样如此,很容易兴奋,也很容易沮丧。在经济繁荣与衰退的过程中发生的是,在繁荣时期,人们彼此过分信任,觉得没有审慎的必要。“所有人都富裕了,我也要发达。我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但谁在乎呢?所有人都富了,我也要成为其中一员。”但在衰退时期,人们变得愤怒,过分小心。他们认为:“有人骗我损失这么多钱,在考察明白之前我什么事都不做。”这就是全球经济危机所要面临的最根本的问题。人们太小心了,企业不愿意雇人,因为不确定性太大。生意不愿意扩张,因为考虑到糟糕的经济,任何的扩张都意味着风险。个人不愿意购买企业销售的产品,他们也认为自己必须要更加小心。整个经济都在收缩,“动物精神”消失不见。
记者:个人心理作用对经济的影响非常巨大。那么如何做才能使人们不再畏首畏尾,重拾对他人的信心?
希勒:我觉得调整人类的心理非常困难。我太太是心理学家……
行为金融学大师希勒教授:如何阻止经济之舟的沉没(3)
记者:与心理学家一起生活有何感觉?
希勒:有时候,当我太太情绪低落时,我的第一反应是说:“来,振作起来,事情会好起来的。”她就会说:“你说话不像个心理学家。”我不是心理学家,但我的确从她身上学到很多。重获信心非常困难,但有几方面很重要。首要是建立经济仍然在向前发展的意识——我刚才提到的长期方案对此有帮助,因为它告诉人们他们在做有意义的事情。比如说,这不是我的建议,有些国家的经济刺激计划,包括中美两国,大力投资基础设施建设。人们看到这些行动能够有力地刺激经济。这就告诉民众我们正在做事,政府的确在帮助民众和企业。因此,必须让人感受到实实在在的进步。
记者:说到实在的进步,政府在医疗保健、教育等方面大量投资。但这类投资需要在很久之后才能看到成效。那么该如何评价这类支出呢?
希勒:首先,它们对信心有立竿见影的积极影响。政府在进行合理的行动时,有理由希望经济会有所改善;其次,这场危机可能持续很多年。情况也许不像现在这么严峻,但有可能在未来十年甚至更长时间里拖累经济。日本的情况就是这样。20世纪90年代初,股市和房市泡沫破灭(现在仍然一蹶不振),一旦信心被击碎,就很难再找回来。但我们可以采取一定政策,在几年的时间里加强信心,加强经济的活力。所以我们必须从长远的角度来看,严峻的经济危机也许很快就会结束,但它带来的后遗症将会是未来许多年内讨论的主题。
记者:您觉得危机令人们丧失信心,这会给未来带来哪些影响?危机会给未来带来哪些变化?
希勒:首先是商业领域,资本投资支出的恢复会非常缓慢。将有工厂闲置的时候,不可能兴建新工厂。如果产品最终不能推出,人们就不愿意对其进行研发。另外,企业家精神也深受打击。人们不相信自己能够创办新企业,不幸的是,这一点从长远来看非常重要。因为大型企业都是由小公司发展起来的。如果你考察某些经济的成功之处——比如说韩国,很大程度上受三星公司的驱动,在其他国家也能发现类似的例子。必须要有人创建新的生意,这个人必须相信自己能够成功。而在当前经济下,那些原本会开公司的人可能会想:“也许我应该去写诗。”从哲学的角度来说,后者也许更有意义。但从当前经济形势的角度来看,绝非如此。
记者:您刚才提到写诗的事,中国人往往不这么想,他们更多考虑的是谋生,开办公司……
希勒:某些经济学家相信衰退也许对经济是有益的。它主要的思想是,如果工作太过稳定,经济太过稳定,人们就会丧失其创新性。而经济形势一旦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