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奶奶沉默了一阵,才艰难地点头:“对,我很渴望报仇,但一看到太阳旗和刺刀上的寒光,我就手脚发软,连匕首都攥不住。我骂自己,拿刀划自己的手臂,到坟堆里杀野狗练胆……都没用,我一想到土氏一族十九口被鬼子拉到长清祠堂里一个挨一个砍头的情景,我就害怕得喘不动气。我很无用,土氏剩下的子弟也都像我一样,一见到鬼子兵就吓得……我们都无用,这时候就是潜入鬼子军营里去,也伤不了一个鬼子……”
我理解她,在现代心理学上,这是一种很可怕的应激反应,很难治愈。尤其她还是一个女人,如果连男人都不敢反抗太阳旗和刺刀了,我们还有什么权利要求女人提刀抗日呢?
“你在这里,我去。”我说。
了解历史的人更能包容一切,绝不会对弱者报以冷嘲热讽。这个国家是属于全民族、全部国人的,不可能将抗日救国的重任压在弱者身上。
“感谢,谢谢夏先生。”土地奶奶眼中满含感激。
我贴着墙根向前走,连续遭遇了三支五人制巡逻小队,都在即将迎面碰上时及时地闪避到近处的民房里。
最后一次,我距离土地奶奶所指的敌军指挥官住所仅有五十米。
我站在一处屋顶半塌的废墟里,低头凝视脚下。
潜地术以“意念”为主、“身体”为辅,意念到了,瞬间就能将须弥之山化为微小芥子。我之所以能迅速领悟这种奇术的精髓,必须要感谢之前跟不同门类奇术师的频繁交集。
见识越多,我对奇术之道的理解也就越广、越深,达到“一法通、万法通”的玄妙境界。
我潜入地底,横移七十五步,然后无声地上浮,恰好在一间正面供着天皇画像、三面挂着军事地图的大会议室中。
此时,会议室里空无一人,长桌尽头的一个小房间里却传来日本男人哼唱小调的声音。
我悄然接近小房间门口,随手拎起了横放在长桌上的日本军刀。
生活在新中国、新济南的年轻人对日本鬼子没有恐惧,只有仇视。所以,我单手抽出军刀时,心情很平静,根本没有即将杀人的紧张感。
济南城美、泉美、山美、水美,是当之无愧的中原大城,也是中国南北通衢要道。济南人善于隐忍,唐、宋、元、明、清、民国的战火一次次烧了又灭、灭了又烧,老百姓却始终保持乐观,随遇而安,笑看江山兴亡。
以前那些战争,都是中国不同民族之间的内战,是家事,而这一次,岛国倭寇竟然堂而皇之地在济南大地上修炮楼、设哨卡,把老百姓当猪狗一样践踏、戏弄、砍杀。这是万万忍不了的事,强忍,只会像土地奶奶、土氏一族那样,被鬼子吓破了胆,屈膝苟活,当牛做马,丢尽了中华民族五千年老祖宗的脸。
“倭寇该死,胆敢烦我中华者,皆该死、必死。”我淡淡地告诉自己。
随即,我悄然滑步,切入小房间里。
那房间长十步、宽六步,里面有行军床和写字台,门口一侧还有一个老式的脸盆架,一名身材矮胖的日本军官正对着镜子刮胡子,嘴里断断续续地哼着小调。
他的反应不算迟钝,我闪进屋里,屋内的光线黯了一黯,他便警觉地转头。几乎在同一时刻,他的右手已经摸向了搭在脸盆架上方的枪套。
我没有任何多余动作,只是双手擎刀,笔直地前扑,任由那闪着缕缕寒光的刀刃横向搠入了他的腰肋,再由另一侧露出刀头来。
日寇军官果然凶悍,他忍着两肋剧痛,一手按着枪套,一手拔枪。
我不容他挣扎,连续向前跨步,用刀锷推着他踉跄横移,直到将他“钉”在对面的墙上。
他已经拔出了枪,但全身只剩一口气,连举枪的力气都没有。
“第一个。”我轻声告诉他。
杀了他改变不了历史,但我强突敌营击杀敌酋,却有可能帮助土地奶奶重树活下去的信心,也有可能挽救张全中等奇术师的性命,使得数种奇术能够传承下去,不至于在日本鬼子屠刀之下断代。
屋外不断传来巡逻队的脚步声,每次有人经过,那军官眼中就燃起一丝希望的火苗。
我始终双手力挺刀柄,将他牢牢地钉在墙上。
近在咫尺之间,我冷静地盯着他的眼,直到最后一丝希望的火苗熄灭。
中国人怕日本鬼子,这是最真实的现状。如果有一大批奇术师能够挺身而出,杀得鬼子胆战心惊,也会让他们害怕。
大国威严,四海臣服,要的就是八方蛮夷乖乖进贡的一个“怕”字。
我怜悯土地奶奶,也怜悯摇尾乞怜于日本刺刀下的那部分济南人。他们的膝和腰本来就是软的,擅长向敌人下跪,不配做中国人、山东人、济南人。
那军官已经死了,我放开刀柄,他就软沓沓地贴着墙根倒下去。
我离开军营,重新与土地奶奶会合。
“走吧,下一个。”我没有成功后的喜悦,心底只剩悲哀。
1937年到1945年的八年抗战期间,如果没有伟人的崛起,如果没有美国政府向日本岛投下两颗*,如果……那么,很多中国人仍将活在这种对日本鬼子的巨大恐惧之中,何来今天自强自立的新中国、新济南?
“成了?”土地奶奶问。
我有些疲惫,只是点点头,不愿回应她。
“我就知道你行,张先生也算定了你是高手中的高手,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土地奶奶边走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