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语,因为在帮助张全中脱困的过程中,我的确被他的某些人生理念所折服。
他做到了我永远没机会、没办法做到的事,这就是我最钦佩他之处。
如今,唐晚随着镜室深陷地底,令我追悔莫及。设想一下,如果张全中与我的位置互换,他一定开天辟地、裂石穿空,倾尽全力去找到她。人这一生,如果能执着于一件事,就能构建起不朽之名。譬如诸葛武侯北伐、梁祝为爱殉情乃至于夸父逐日、精卫填海、女娲补天、大禹治水……正是有感于张全中的执着,我才心甘情愿全力助之。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回答。
连城璧气结,背过身去,沉默不语。
进入院中的清洁工退出来,各自拖着一个巨大的黑胶袋子。那清洁车立刻启动,开到十八号门口。
清洁工们井然有序地把袋子扔进垃圾车,然后登上车子两侧的踏板。
垃圾车连车灯都没开,一路向北,快速消失在夜色中。
我相信,院中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那三名奄奄一息的富士山来客已经被装在袋子里运走。
他们也是死士,但扶桑死士与主人的关系十分奇怪,更像是不得不执行命令的奴隶,与仁义、报恩无关。也许,在扶桑主人的价值观念中,死士、门客、忍者与自己饲养的猎鹰、猛犬、家畜、家禽、鸟雀类似,都是没有思维的动物而已。
正因如此,即使是名列在《万川归海》忍者大宗谱上、排名战国百强榜上的那一百名至高忍者,其平生事迹记录册中,也是首先极尽歌颂其主人的功绩,对其个人经历的所有战役一笔带过。
这就是大和民族与大汉民族文化的不同,界限分明,等级森严,即使立下震天大功,也不可能由忍者阶层跃升到大名、贵族、武士的行列。
由此,静官小舞的身份就变得更为复杂,被赋予了公主、鲛人、主人、奴隶等各种地位迥异的标签。
她贵为日本国公主,连“临、兵、斗、者、皆、阵、裂、在、前”这九部忍者都甘心为她舍生解毒,证明她在日本的地位极其崇高,是所有忍者阶层仰视的皇室贵族。同时,她又生为鲛人,在鲛人的世界里受鲛人之主掌控,是终生无法改变身份的奴隶。这种“奴隶”意识既是物理层面的,又是精神层面的,可以这么说,只要鲛人之主存在,她就无法摆脱“奴隶”的噩梦,额上永远贴着“奴隶”标牌,就像古时被充军发配过的囚徒那样,额上刺下的金印永不磨灭。
“只有消灭‘鲛人之主’,静官小舞才能真正解脱!”这就是我眼下得到的最新结论,而不是她提到的“赎身”之说。
我心底忽然闪过一丝不安,觉得静官小舞那种卑微屈辱、悲哀无依的眼神之外,似乎还隐藏着更为复杂的东西。
“阿璧,我想到了一件事,鲛人鬼市应该解决不了静官小舞的麻烦,真正的解决之道是——”
我刚说到这里,王煜就从大门内飘然而出,向我遥遥挥手,打断了我要说的话。
“小兄弟,你真是够英雄,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不争名,不图利,你这样的好汉子,我老王这辈子交定你这个朋友了!哈哈哈哈……”他大笑着一路走过来。
连城璧沉默地后退,显然对王煜的热情并不感兴趣。
“过奖了王老师。”我礼貌性地回应。
王煜从挎包里取出两个淡青色的鼻烟壶,抓过我的手,塞在我掌心里。
“小兄弟,这两个鼻烟壶是整块灰发晶抠出来的,里面装的鼻烟则是天山雪莲、藏密牛黄熏出来的,具有凝神定气的神奇功效。江湖人过的是磨牙吮血、刀尖上讨生活的日子,你以后肯定用得着。另外——”他压低了嗓音,凑近我耳边,“另外,‘罗汉神打’对人体五脏有损伤,雪莲和牛黄能够对症下药,包你在一昼夜之内复原如初。你对别人够意思,我当然要对你够意思。刚才,我好像听你和连小姐聊到‘鲛人鬼市’的话题,如果你有机会到那里,就帮我看看有没有‘海上定风丹’这种宝物,不管多少钱,我都要,哈哈哈哈……”
说完这些,他大笑着退后,开了电瓶车的锁,抬腿跨上去。
“山不转水转,地不转人转,小兄弟,后会有期了!”王煜支止住笑,向我拱一拱手,然后骑车北去。
他的嘴也当真闲不住,笑声还在空气中回荡,已经换了口哨之声,竟然是一支极其忧伤的曲子——《啊朋友再见》。
那是很经典的南斯拉夫电影《桥》的主题曲,曾经在八十年代风靡一时,是曲水亭街老邻居们人人耳熟能详的曲子。
我把一只鼻烟壶递给连城璧,被她挥手拒绝。
“无功不受禄,我才不需要这东西。”她说。
我微笑着说:“你不需要,不代表其他人不需要。拿回去,送给秦王。”
连城璧表情一变,原本坚冰一般冷肃的神色融化,嘴角出现了一丝笑意。
过去一段时间,我们两个完全沉
浸于张全中、静官小舞的感情纠葛中,几乎遗忘了身边的真实世界。
秦王会、燕王会、丐帮之争还未平息,连城璧肩上的重担没有人帮她分担,那大概也是最令她头痛的事。
“好,我替他收着。”连城璧点头,把鼻烟壶接过去,小心地放进口袋里。
发晶是天然水晶里的异类,晶体内部充满了头发一样的杂质,故名“发晶”。这两个鼻烟壶的大小约半个手掌,厚度差不多有半寸,可知原始坯料极大,属于很少见的好东西。
我并不贪图王煜的东西,但他的出现,让我对济南城“藏龙卧虎、高手如云”的现况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
“今夜,大概不再有事了吧?”良久之后,连城璧喃喃自问。
我皱了皱眉,连城璧醒来时,张全中虽然也表现出了极大的惊喜,但却始终有些出乎我的预料,与正常情况有所出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