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氏只有走来走去来消解心底的恐惧。与任何杀人狂一样,她这两天心情特别糟,精神恍惚,心意烦乱,食不甘味,寝不安眠。她不敢与任何人的目光相对,她从任何人的目光中都似乎看到对她的蔑视,对她的唾弃,对她的愤怒;她从任何人的目光中都看到“杀人狂”三个字。
她努力使自己安静下来的唯一办法就是多想她的婆婆则天大皇帝。她那时怎么就那么平静?亲手掐死自己的女儿,毒杀自己的儿子。她的姐姐、外甥女,母女双双死于她手,居然心安理得,不惊不诧,没有分毫负罪感,皇帝当得有滋有味。我只不过才亲手杀了一个人,就这么稳不住。比她,我倒底差些什么呢?对了,她悟出来了,则天皇帝身材高大,威风凛凛,站在那里像座山,当然什么也不怕。
她立刻换上高底鞋,穿上如则天皇帝那样的长袍。那长袍太长,出入门槛,上下阶梯,都少不了有两个小宫娥在后面牵着。她便这样在皇宫里走来走去,心情似乎平静了许多。
但是晚上不能不睡觉,哪怕杨均、马秦客双双相陪,左拥右抱,百般抚慰,千种痴情,万般风流,都不能使她安寝。
“陛下,我去亲自给您做碗鲜参汤来,喝了自然心境舒畅。”御厨杨均说罢便出门,不一会儿端上一碗热腾腾的参汤。但她只尝了两汤匙,就推到一边去了。
“陛下,我去给您拿安神药来,只消吃上三五粒,保准心神怡然,酣至入梦。”御医马秦客取过药来,韦氏抓一把吃了,照样睡不着。
最后,还是马秦客的办法生效。他让她躺下,通身上下,一一按摩穴位。渐渐地,她闭上眼,还传来轻微的鼾声。
可是梦中,她更不平静。她在不停地揉面,不停地搅拌那有红色药末的焰,不停地做蒸饼。在梦里,中宗临死时的表情看得更真切,他的挣扎呻吟听得更清楚……
与她相反,被囚禁的太平公主却表现出分外的安详,晚上觉也好睡,准确地说,还从来没有今天这么好睡过。没有人来打搅,甚至没有人陪伴,专心一意地睡,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才醒。
她计算着时间,距与李隆基商量的起事时间还有两三个时辰。
她守候在窗前。少时,一个武官模样的人走过。她把他喊住。
“喂,你过来。”
那武官走了过来,向她拱手行礼。
“你认识我吗?”
“声名显赫的太平公主殿下,谁不认识?”
“你叫什么名字?任何职务?”
“末将果都尉刘平。”
“谁叫你们把我看管起来的?”
“公主殿下,此事与我无关,完全是奉长安令韦播的命令行事。”
“你知道要囚禁我的原因吗?”
“不知。”
“好,我对你说。韦氏毒死皇上,与安乐公主、宗楚客合谋,要篡夺唐室江山,他们怕我反对,便把我囚禁于此。”
“原来如此,险些被他们骗了。我家世代食唐朝君禄,正寻机图报,听公主殿下一席教诲,末将愿听调遣,为唐室立功。”
太平公主听他说得真诚,便从头上拔下一支金簪交与他说:“你快出宫门去寻找我的儿子武崇简、武崇训,将我在宫中所住方位告诉他们,好来搭救。还有相王的住所也打听清楚。这里是一支金簪,事成后以此为凭,我将重重封赏你。”
“末将听命。”刘平接过金簪准备退下,太平公主说:“把你的佩剑留下。”
刘平稍有犹豫,但还是解下,双手捧给了太平公主。
刘平出了大院,翻身上马,混出建福门。但见队队兵马,整齐排列在承天门内外待命,他不由心中一紧;走到承天门,从城门洞往外看,密密麻麻的队伍聚集在广场上,里里外外,把皇宫包围得如铁桶一般。刘平不觉有些畏惧,原来韦皇后早有准备,兵马已调齐。太平公主虽有朝臣支持,但兵权在韦氏家族的人手中,要想逃出官去,重振唐室,谈何容易。我只不过是个低级军官,风大随风,雨大随雨,才可免性命之虑,进而得到发达;而刚才,贸然答应太平公主出官报信,也实在危险,弄不好是要掉脑袋的。他感到骑虎难下。
正两难间,只见从承天门进来一彪人马,为首的正是长安令韦播。想躲,已经来不及,只有硬着头皮去见礼。韦播见到他,问道:“刘平,你不在宫中看管好人,跑出来干什么?”
“禀告大人,末将有一事寻找大人。”
“什么要紧事,快讲。”
刘平从怀中取出太平公主给他的金簪,交给韦播说:“末将在内官值班,被太平公主叫住,给了这个,叫去宫外报信。特向大人报之。”
韦播接过来看了看,说:“你速带一队人马,按太平公主所说地址搜捕她的同党。及早完成复命。”说罢,命一队人马跟刘平出宫门去了。
韦播拿着那支金簪,反复细看,然后插在自己的头上,策马向东宫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