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望喝了口茶,口中尽是苦涩交织,竟别有番滋味,他说:“元政身在峳州,不肯放弃手中兵权,又想插手朝廷的事,自然得安排人进来。上次我与瑾之分析过了,苏鹤没有身世背景,若是苏鹤搞垮了顾舟山,顺利上位,对元政来说,百利无一害。若是折在这漩涡中,也没有什么大的损失。”
“是啊,真是步好棋。元政也一直想北伐,苏鹤的任务,我猜除了与顾舟山作对,还有就是促成北伐。因你们两个目标一致,所以一起盯上了户部。说白了,打仗需要花钱。”
陆望若有所思道:“如此的话,我倒是可以与他长期合作。”
苏穹道:“你得留个心眼儿。”
“放心吧,我会想办法探探他的底。”陆望继续剥莲子。
苏穹道:“这么苦,你还要吃?”
陆望眨眨眼:“给苏常侍剥一点。”
苏穹失笑:“这就是你的试探之法?”
陆望挑了挑眉:“之一。”
苏穹正色道:“所以你这次回鄞都,就是来搞钱,为北伐做准备?”
“哪有那么容易。”陆望摇了摇头,手上动作不停,“三哥,姜国一开始不过是占据了弹丸之地的小国。不管是大齐还是燕平,都比它强大得多,如今姜国却能够平西北,灭燕平,统一北方,是为什么?”
苏穹沉默。
因为姜国有个英明神武且志在天下的皇帝付炆,有个多谋善断文武双全的宰相谢逝。他们彼此信任,相互扶持,君明臣贤。有付炆的大力支持,谢如斯无后顾之忧,大刀阔斧整顿朝野,改革吏治,使得国力强盛,百姓安居。
陆望想起临走之前父亲说的话,如今姜国已经统一北方,失去了北伐最好的时机。大齐朝廷腐败,国库空虚,民心不稳,天子朝臣沉溺享乐,得过且过,根本无心北上。当务之急,是从内部着手,肃清朝野,排除异心,充盈国库,休养生息,另寻机会。
陆望道:“如今想要北伐,须得长期筹谋,不敢轻举妄动。而我也意识到,大齐最根本的问题不在外敌,在于内里。一棵参天大树,从树根开始腐烂,哪怕枝叶再繁茂也无济于事。这次我回鄞都,是想看看这树根到底有多烂。”
陆望语气越发凝重:“姜国的下一个目标,就是大齐了。”
苏穹长叹一口气,他又何尝不知?
陆望继续道:“姜国如今有个最大的问题,付炆心怀仁义,善待战俘与降士,各国贵族也没有赶尽杀绝,人心不齐,便是后患。谢如斯难得与付炆意见相左,如今谢如斯忙着解决这些事儿,抽不出身对付大齐。我们应该趁此机会,剔骨沉疴,催毁廓清,兴国方可安邦。三哥,你得助我。”
苏穹看向远处,天空高远,没有一丝杂质。他缓缓道:“我知道陆大哥的执念,北地沦陷一百余年,是大齐洗刷不掉的耻辱。可是很多时候我都在想,付炆和谢如斯给了北地受尽苦楚的百姓一个安稳。我们是否有必要打破这个平衡,毁掉这来之不易的和平,让亿万百姓再次陷入水深火热。”
陆望将最后一颗莲子剥完,语气沉沉:“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平衡,就算有,那也是强者与强者之间,一强一弱,只有弱肉强食。我们不北上,他们就会南下,这暂时的安稳下是暗流涌动,是你死我活。付炆绝不会止步于北地,等时机一到,他们就会举兵南下,以大齐的兵力,根本不足以抵挡。三哥,就算我们不主动北伐,但身为大齐子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大齐被姜国踩在脚下对吧?你这次出手相助,想必也是改变大齐现状。若是你我二人联手,必能有所作为。”
苏穹站起身,走到柱子前,看着池中鱼儿来去自如,心中感慨万千。他不喜入朝为官,但是为了苏氏荣华,不得不身入庙堂。越走近,窥探得越清楚,他心思何其透彻,陆望说的这些他也想过千遍万遍,他也在这浑水中挣扎过,只是他一人之力,能做的毕竟有限。
如今北伐无望,陆家都选择曲线救国,并且迈出了第一步,是个好的开始。
他蓦然回首,道:“我应你。”
虽然苏家和陆家关系密切,但是政事上,往来并不多。陆家北伐之心坚决,苏家发家较晚,更在于求稳。何况,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想法,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心思。陆望一开始打算独自行动,不是不信任苏穹,而是怕两人想法不同,影响交情。
此事苏穹出手,他也窥得一二,借此说开了,并得到一个强大助力,陆望十分开心。
他伸了个懒腰,与苏穹并肩:“你我二人携手,安内攘外,必能恢复大齐往日四方来朝的盛世之景。”
苏穹一向平稳无波的内心此刻竟被掀起万千波澜。他侧头看向陆望,及冠之龄,年华正好,心怀壮志,满身热血。陆望也算他半个学生,当年那个说出虎鹰之志的毛头小子果真是长大了,真好啊!
苏穹心下宽慰,却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凉凉道:“豪言壮语先别说。”他拍了拍陆望的肩膀,“臭小子,治国平天下之前,应该做什么?”
陆望此刻心情颇佳,顺口说道:“修身齐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