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异史山人带着小徒弟继续送好友回家,他们三人雇了辆马车,也不着急赶路,悠然的往好友的家乡赶。
秋高气爽,黄叶一片片飘落,落在地上,形成了一层厚厚的、斑斓的地毯,温暖着树根,也温暖了小徒弟的眼。他一路上十分兴奋,毕竟,这种远行对于他来说,太珍贵了。
“师父,讲个故事嘛。”再美丽的风景看的时间长了,就会觉得平常,小徒弟终于收回了看风景的眼睛,向师父撒娇。
“也好,那为师就讲一个人和鬼相交莫逆的故事吧。”异史山人下了最后一个子,算了下子,恰好赢了好友半子,险胜。围棋也下得累了,正好讲个故事解解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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陵阳县有个叫朱尔旦的人,字小明,性格豪放,同时也有点愚钝,所以他虽然学习很用功,但还没有获取任何功名,连个秀才都不是。
一天晚上,一群文社的读书人聚在一起饮酒,有个人就起了逗弄之心,对朱尔旦说:“朱兄向来有豪放的名声,只要你能在深夜去十王殿把左廊的判官背来,我们就一起凑钱宴请你,怎么样,敢不敢?”
陵阳县有个十王殿,里面的神佛像都是用木头雕刻而成,个个栩栩如生,尤其是东廊立的那个判官像,绿面赤须,相貌十分狰狞可怖。更传说,晚上时常听到十王殿两边庑廊下,会传来严刑拷打的声音。人一走进那里,立刻就会汗毛倒竖,令人毛骨悚然,因此,众士子才以此来捉弄朱尔旦。
朱尔旦听到同窗这样一激,竟是毫不犹豫,立刻起身就走。没多久,就听到门外朱尔旦在大喊:“快开门,我请了大胡子宗师来了!”
众人惊起,有人将门拉开,就见朱尔旦背着判官进来,将判官放在桌上,然后举起酒杯向判官敬过,往地上连洒了三杯。
一众书生在边上看得瑟瑟发抖,没一人敢继续安稳坐下喝酒,于是请朱尔旦仍旧将判官再背回去。朱尔旦又往地上洒了一杯酒,跪下拜了拜说道:“学生狂放无礼,还请大宗师不要见怪。学生的家离这不远,要是大宗师有雅兴,可以来学生家中来找学生喝酒,不要顾虑人鬼殊途。”拜完,他又继续背起判官像将他送了回去。
第二天,众士子果然置办了一桌酒席宴请朱尔旦,直到傍晚时分,朱尔旦喝了个半醉才回家,但他总觉得还未尽兴,于是又命人准备了一桌酒菜,独自一人喝了起来。
突然,一个人撩开门帘走了进来,朱尔旦定睛一看,居然是判官!朱尔旦见到判官,惊得站了起来,说道:“哎呀!难道我要死了吗?昨晚小生冒犯了您,今晚您该不会是来要我命的吧?”
判官捋着浓密的红色胡子微笑道:“非也非也。昨夜承蒙小友盛情相邀,今夜小神得了空,见阁下是个旷达之人,于是就践约来了。”
朱尔旦听了大喜,紧走几步拉起判官的衣袖请他入座,亲自给判官涮洗酒具,又准备生火烫酒。判官笑道:“小友不必忙了,如今天气暖和,可以喝冷酒。”
朱尔旦自然从命,将酒瓶放在桌上,走到内室叫家人再重新置办一桌酒菜过来。妻子听说判官来了,十分害怕,力劝丈夫不要出去,但朱尔旦不听,立等着妻子重新办好酒菜,亲自端了出去。
朱尔旦和判官推杯换盏,喝得十分畅快,朱尔旦问起判官的姓名,判官说道:“我姓陆,没有名字。”朱尔旦和判官谈起文章典故,陆判官对答如流,又问他可知道八股文章?陆判官说:“文章好坏还是能分辨的,阴间的诗文,和阳世的也差不多。”
陆判官酒量很好,连喝十杯都面不改色,朱尔旦因连着喝了几场酒,终究是力有不逮,醉倒了,伏在桌上就睡死了过去。等他一觉醒来,就见残烛明明灭灭,而判官已经不见了。
自此,陆判官总是三两日就来一次,和朱尔旦喝酒论文,两人交情越发深厚,甚至抵足而眠。
朱尔旦拿出自己做的文章给陆判官看,陆判官也不客气,拿起朱笔就是一阵批改,真是满篇皆红啊,陆判官直言不讳,说朱尔旦的文章都不佳。
一天夜里,朱尔旦又先喝醉睡了过去,独留下陆判官一鬼在喝酒。朱尔旦醉梦中,感觉自己肚腹处微微有些疼,醒来一看,见陆判官正襟危坐在床前,划开他的肚子,拿出他的肠胃,正一条条仔细整理着。
朱尔旦惊愕问道:“我与大仙没有任何仇怨,您为何要将我杀了?”
陆判官笑道:“你不要害怕,我在给你更换一副智慧心肠而已。”说罢,他慢条斯理的将朱尔旦的肠子和心肺一一摆入腹腔,仔细整理好,然后将他的肚子合起来,用裹足布厚厚的缠上了几圈。
这一切做完,朱尔旦躺的床上一点血迹也没有,他只感觉腹部微微有些发麻。
朱尔旦见陆判官将一块肉放在桌上,就问那是什么,陆判官说:“这是你的心。你文章写不好,是因为你的心被塞住了心窍,我便在茫茫冥界之中,为你找到了一个七窍玲珑心,把你之前那个塞住了心窍的心换掉了,留下这个是为了补冥界的那个缺。”说完,陆判官就拿起那颗心脏,打开门离去了。
天亮时,朱尔旦将裹住腹部的裹足布解开,见创口已经合上,仅仅只在肚皮上看到一条红色细线的痕迹。
自从换过心肠后,朱尔旦再写起文章来,那是文思泉涌,并且还能过目不忘,他的学业自然是一日千里。再将写好的文章给陆判官看,陆判官认真看过后,颔首道:“文章这下可以了。但是你福分不够,不能得大显贵,最多也就是过乡试,中个举人。”
朱尔旦一听大喜,问自己什么时候能中举,陆判官撸着红胡子说:“今年必定会中魁首。”
没多久,朱尔旦参加县试,果然得了头名,成了秀才;然后再参加秋闱,果然又中了头名,成了举人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