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卉心不慈,因为儿子选的妻子不合她的心意,有几年她连儿子都疏远了,直到江燕病逝,可她不喜欢江燕,就连江燕生的贺凌也不喜欢。
“还有小凌,你抱过他吗?你关心过他哪怕一次吗?你的心里除了你自己,什么时候有过其他人?小凌叫你奶奶,你有没有想过自己配不配?!”
周琴骂得字字清晰泣血,这么多年她为了女儿忍,为了外孙忍,忍到今天换来贺明楼遗忘江燕跟其他女人再生一个孩子,忍到贺凌受尽委屈背井离乡,还因此挨了打。
她只恨自己没有什么本事,作为母亲她没保护好江燕,作为姥姥也没有护好贺凌,才让她的心头肉一个两个都让这一家欺负了。
楼上的阳台伸出越来越多的脑袋往下看,直到两束车前灯由远及近,那是贺明楼的车。
杨卉认出的瞬间脸色变了,她拉开周琴对车上的人做手势,让他车不要停,直接开走。
但贺明楼已经认出是周琴,震惊地松开安全带推门下车,“妈,你怎么来了?”
周琴听到声音回头,用力挣开杨卉的手,不顾杨卉阻拦走向贺明楼,扬手一耳光打得贺明楼猝不及防,打得他一脸空白。
“你别叫我妈!”
周琴说出这句话时眼泪也浸湿了眼角的皱纹,这一巴掌她是用了力的,她的手掌疼贺明楼也一样疼,但她的眼泪是为贺凌流的,因为她想象到了贺凌挨的打一定比这重,也一定比这疼。
她不解气,等贺明楼把脸转回来她扬手又是一耳光。
啪一声脆响得楼上看热闹的住户都能听见。
回过神的杨卉惊怒交加地过来拦,被她反手用力推开,脚步踉跄差点摔进草地里。
这些年周琴待贺明楼是拿他当一家人看,没有因为杨卉迁怒贺明楼,他有多疼贺凌她都看在眼里,同样也把贺凌对他的依赖看在眼里,正因她都知道,所以她那么痛心、愤怒。
她抬脸怒视比记忆里瘦了很多也憔悴很多的贺明楼,“我打你,你觉得你该不该受?”
贺明楼看着她,缓缓点头。
“第一个巴掌是我作为小凌姥姥打的,因为你没做到答应我的事。”周琴苍老的眼眸像刀子一样重伤贺明楼,“第二个巴掌是我代江燕打的,因为你也没有做到答应她的事。”
贺明楼神情灰败,疲惫不堪,“我知道她对我很失望,她总来我梦里见我,但不跟我说话。”
甚至他梦见的都不是年轻健康的江燕,而是被病痛折磨得回天乏术的江燕,穿着病号服,对他沉默。
梦里还有一张婴儿床,吊满玩具布偶的摇铃无声转动,他以为床里躺着的会是贺晖,可他走近看,蜷缩在婴儿床里睡得香甜的却是少年贺凌。
只有长了才能看出天然卷的黑发柔软,眼型饱满圆润的杏眼安静闭着,细看这张脸会发现他长得很像他妈妈,但也不是不像爸爸的。
曾经这个孩子还很小的时候,出去玩总是玩到一半就累得睡着了,剩下的一半就是睡在他的怀里。
这张睡脸他看过太多遍了,多得他忘了自己看过那么多遍,如今想再看一眼却成了难以实现。
就像一种惩罚般,每次他在梦里抱起睡着的贺凌,总是只抱了一小会儿就会被江燕无情抢走。
江燕就在婴儿床的另一边,沉默但强势地抱回她的儿子。
她瘦得身体只剩一把骨头了也要牢牢抱紧贺凌,眼神无声质问他:你有脸抱他吗?
相同的梦境日日夜夜折磨贺明楼,好像江燕在天有灵恼怒他的言而无信,不守诺言。
她用一张婴儿床反复提醒他,你只有一个孩子,他叫贺凌,不是什么贺晖,但你已经失去他了。
每到这时他都会被梦惊醒,慌忙走向贺凌房间,他多希望推开门能看见贺凌好好睡在床上,他能抱一抱他,好缓解压抑的恐惧。
可漆黑的房间空无一人,就像客厅里只剩相框的照片柜。
“我该打。”
贺明楼抬手给了自己第三个耳光,就和当初他打贺凌一样重,重得他耳朵嗡嗡作响,可这并不能挽回什么,也不能减轻他内心的悔恨。
贺凌给过他很多次机会,是他被期望已久的新生活新开始昏了头,忘了这些年是谁一直陪在他身边,又是谁想过留在衡水上大学也不想离他太远。
他的车钥匙上还吊着一只白孔雀,可是送他白孔雀的小凌却被他弄丢了。
贺明楼站在原地掩面哀泣,哭得像出门玩弄丢儿子的父亲,也恐惧无助得像迷路找不回家的孩子。
周琴咽喉酸涩至极,“心里很害怕吧,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吧,小凌知道你又要有一个孩子的心情比这更害怕,你养了他十几年,竟然舍得这样对他,还动手打了他,我来这的路上脑袋都快想破了我也没有想明白。”
老太太的话音有气无力,好像一个鼓到极致的气球漏气了,佝偻的背更弯了一些,苍老的眼眸如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那个孩子早产死了,因为这是你的报应,你越要什么越得不到什么,你什么都想要,所以你最后会什么也没有。”
周琴转身走向自己放在地上的行李,没再回头看贺明楼,只是说:“我是从首都过来的,我见过小凌了,他过得很好,我很高兴他不想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