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起是个不爱吃亏的脾性。
——他自己被刺客咬掉了蛋蛋,无法再生育,他还觉得自己被独一的儿子欺负了,非要刁难羞辱陈丛,找陈丛出气。
李徽与芈琬联手,把他“计划”好的战场打得乱七八糟,害他伤亡惨重,这口气他能咽得下?
士兵们找到芈琬的时候,芈琬已经自杀了。
芈琬的妻妾儿女亲族都被拉到陈起跟前,芈琬之妻裴氏问道:“我夫与陈君也曾年少同游,那年霜城秋分,妾也曾为陈君亲奉菊花酒。昔日情分,陈君都忘记了么?”
陈起冷笑道:“妾生庶子,哪有资格与嫡妻正室肚子里爬出来的高门嫡子交际?”
这就是陈起与芈琬的旧怨。
陈起从小就帮着陈敷打理军务,寻常嫡子该有的排场,他样样都有,出门交际也从没人把他当不掌权的庶子对待。
芈琬此人自视甚高,与陈起相识之后,觉得陈起人才学识样样都强,开开心心地跟陈起交朋友。交往得深了,难免会讨论到生活中的种种,陈起没有遮掩过自己妾生子的身份,芈琬知道后非常意外,最奇葩的是,他居然就跟陈起绝交了。
陈起这人是那么好欺负的吗?他连无辜的亲儿子都要报复,哪可能放得过芈琬?
不等裴氏再说什么旧情,陈起持长剑亲手刺死了芈琬的五个儿子,包括襁褓中只有八个月大的小婴儿。剩下一堆惊恐无比的女眷,陈起也没有施以仁慈,命令道:“妇人都赏给攻城将士吧。男丁皆斩。”
芈琬的亲族被拖走之后,陈起行走在遍布尸体的战场上,时不时帮自己麾下的士兵拼齐尸身。
单煦罡啃完了手里的饼子,也帮着他一起收拾。
陈起偶尔会叹息一声,指着面色稚嫩的尸体,说:“还是个孩子。这么小,怎么就编到前线队伍来了?”
单煦罡凑过来看了一眼,解释说:“可能是跟着父亲兄弟,想找个照应。一线粮多,二线粮少,也就是贪几口肉吃。”
陈起沉默片刻,说:“岳西安稳了,今年秋天稻麦就有丰收。还不够啊。”
单煦罡笑道:“此战收拾干净,我去把高州打下来。都说高州富庶,遍地鸡鸭麦子,高家粮仓里的存粮多得从门口漏出来,老鼠都大得跟猫儿似的……”他认真地说,“大兄,放心,都能吃饱。”
陈起又高兴了起来,笑道:“你又知道我想打高州了。”
单煦罡哈哈笑道:“谁不想呢?”那可是中原粮仓啊!
正在此时,詹玄机骑着马踢踢踏踏地过来,他不惯骑马,马儿跑得不快,偏偏他又很着急,看上去略微滑稽。眼见着詹玄机翻身下马,陈起还上前扶了一把:“先生小心。”
詹玄机站稳了匆匆叙礼,说道:“郎主,岳西已平,菩阳已下,这时候万万不可再屠城啊!”
陈起打了个哈哈,不大想搭理他。
陈起并没有下达屠城的命令,可是,恕州已破,他也并没有下令整军。
陈起故意纵容士卒在城中厮杀劫掠。原因很简单,此前的二天一夜打得太辛苦了,前所未有的战损与伤亡,恐惧、愤怒、仇恨,全都积攒在士卒心中,不让士卒发泄,就会打击士卒再战的士气,更容易在此后数月中炸营生乱。
士卒们心生仇恨,陈起也是个睚眦必报的脾性,他也揣着一肚子怒火,必要屠城发泄。
詹玄机见陈起背身转圈,被陈起这打马虎眼的行径气笑了:“郎主既有王天下之远志,正该视苍生如孺子,爱百姓如手足。今日屠城,他日再谋他处,何人敢开城归顺?郎主莫忘了老家主截杀商贾之前事,今日只图一时快意,他日追悔莫及!”
单煦罡见陈起背过身不肯说话,上前说道:“詹先生这话,某以为说得不公正。漫说郎主没有下令屠城,以某想来,今日郎主就该下屠城令。”
詹玄机怒道:“你又来煽风点火!”
单煦罡打断他的愤怒,说道:“詹先生只说今日屠城,他日守城人不肯开城归降,某以为詹先生说得很没意思。一来今日恕州不曾开城出降,城是麾下孩儿拿血肉填出来的惨胜,先生此来之前,郎主还在为牺牲的将士捡拾骸骨,先生可怜恕州百姓,就不可怜自己将士么?”
詹玄机看了看满地尸骸,一时无语。他也知道这一仗打得太惨烈。
单煦罡又说:“恕州抵抗如此激烈,我军战损如此严重,正该下令屠城,威吓天下!胆敢杀伤我部士卒者,将殁其族,兵灭其家,城灭其百姓!方才是爱护我军士卒的正道。”
詹玄机气道:“百姓何辜?”
单煦罡哪怕没有靠近城墙都知道城内情况,说道:“百姓无辜?在城墙上帮着搬运箭支兵器的是不是城中百姓?帮着恕州守军熬制沸水、收集金汁,残害我军士卒的是不是城中百姓?替受伤的恕州守军包扎伤口、为他们运送吃食的是不是城中百姓?叫嚷着给守城士兵放赏送钱,把女儿嫁给守城士兵的……又是不是城中百姓?——哪一个就无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