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青鹤有一些私心,搁置了此事。
上官时宜怪罪的就是谢青鹤“妇人之仁”,当时顾惜旧情不曾彻查剪除遗患,今天反而被对方杀了个措手不及。李南风是当机立断才保住了一条命,若是他不够聪明,若是他不够幸运身边恰好就有地焰可以驱除腐毒——这时候李南风已经死了。
搁了其他人闹出这么大的纰漏,上官时宜的拳头早就落下去了。
观星台。
谢青鹤踏着草木归来,守在庭前的云朝上前施礼,示意轩室之中。
“沏壶茶。”谢青鹤说。
云朝领命而去。
谢青鹤负手登阶,走进临近悬崖的轩室。
这地方很早以前就囚禁过吞星教邪徒鱼慕华,一侧是千仞绝壁,对着苍茫寒江,另一侧对着谢青鹤起居的屋子。只要囚徒被封住了内力,根本无处可逃。
谢青鹤进门看见内力平缓、绝无禁制在身的时钦,就知道他和云朝没有动手。
——云朝抓人向来不知轻重。若遇反抗,时钦此时不是重伤在身,就该被捆成粽子了。
时钦孤独地坐在席上,看着寒江与远处的峰峦,神色幽深平静。
谢青鹤也不曾说话,就在他身边坐了下来,静静作陪。
直到云朝捧着沏好的茶水进来,谢青鹤给时钦让了一杯茶,才问:“那些年流落江湖,吃了很多苦么?”
时钦低头失笑,反问道:“若是没有吃苦,就赦不得了吗?大师兄?”
“南风受了些伤,不及根本。”谢青鹤说。
“大师兄是在暗示我,坏事还没做成,只要我早早地忏悔认罪,还能留我一命?”时钦侧身端起茶杯,说话时带了三分真心,更有七分绝不回头的刚决,“大师兄,你是好人。难为你到了现在还想给我一条活路。”
他垂下眼睑,喝了一口茶,慢腾腾地说:“可惜,我不那么想活着。”
谢青鹤问:“我可曾有对不住你或是燕师叔的地方?”
时钦被问得默默不语。
“你说我是好人,你还曾说感念我曾施予你的那一点儿旧恩——我倒不觉得那算是什么恩惠,同门骨肉,举手之劳而已。我不市恩,你要报恩。到了报仇的时候,你的仇人浑身磊落不存一丝破绽,你就拿我做撕他的刀子,踩着我去复仇么?”谢青鹤问。
时钦微微侧过身去,似乎不敢再与谢青鹤对视,眼角余光都不敢轻易碰触。
“若燕师叔知道你今日如此负我,他肯答应吗?”谢青鹤问。
时钦被逼得急了:“你别和我提他!”
“你难道不是为了他复仇么?既然是为他不平、为他复仇,为何不能提他?”谢青鹤手里的茶杯放在桌上只有很轻的一声响,时钦的冲动就平静了大半,谢青鹤又问道:“……不是为了他?”
“他……”时钦摇摇头,“他对师门岂敢有恨?临死之前,还朝着寒山的方向磕头。”
“我是为了我自己。”
“他活着,一切都好说。伤,病,愁,苦,痛……凡此种种,千百般悲辛,我都忍耐得住。他不开心,他抑郁寡欢,他唉声叹气,但只要他还活着,我就觉得一切都会好起来,总是怀揣着希望。”
“可他死了。”
“我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气,伤了那么多心,他死了。”
“临终遗言,说他的师兄,说他的师门,却连骨灰都不肯留给我。我又算是什么?!”
谢青鹤听出来了。
时钦不仅仅是仇恨上官时宜,他最恨的居然是已死的爱侣燕不切。
——辛辛苦苦爱你,与你相守,你居然死了?简直不可饶恕!
谢青鹤觉得他疯癫,又觉得他可怜。
稍待片刻,见时钦情绪渐渐平缓下来,谢青鹤才说道:“你有苦处我能体谅。事已至此,你的计划是不可能再继续了。事情……也不大。你若愿意对我说一说前因后果,我陪你喝两杯茶,你若不愿意对我说,我让云朝给你准备笔墨纸砚,写下来也好。”
“时师弟,我从未将你视作叛徒,当作外人。今日也是一样。”
“你把事情说清楚,此事有我担待,外人皆不知悉。不会有训诫,不会有责罚,连南风师弟都不会知道这事与你相关。”谢青鹤拍了拍他的肩膀,诚恳地说:“相信师哥,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