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息怒。”
“闻师兄拿此事问我,自然是请大师兄法旨示下,并未自作主张。是我一叶障目,没想到二师兄和皇帝的这一层关系。三师兄还在养伤,急匆匆叫他来郇城处置此事,势必不能善了。再惊动了龙城的二师兄,这事闹得越发复杂了。”伏传急忙劝道。
谢青鹤脸色不善,伏传这番话只是一味地忍让包涵,根本无法说服他息怒。
“大师兄也说过,沿江水域魔患消除之后,外门诸事不得各派守望相助,办起来越发的艰难。”
“二师兄本就是宗门嫡传,他要做事,第一个信任驱使的必然是自家门派弟子。恰好三师兄又在龙城襄助于他。外人只当他是皇帝,他难道能把自家弟子当作外人么?既然二师兄知道那是自己人,平时多关照一些,再三嘉奖重用,想必也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大师兄以为,以情分而论,是否有可以宽恕之处?”伏传问道。
这番话说得很不客气,但,每一个字都很现实。
李南风带到龙城去的人,基本上都算是被寒江剑派所贬谪的倒霉鬼,因束寒云“身故”,李南风被放逐,那一系的外门弟子才被迫离开寒山,前往龙城混日子。
他们确实不知道皇帝就是束寒云,但是,束寒云在伏蔚留下的人手和李南风带来的旧部之间,肯定会重用这一批来自寒江剑派的旧部。有了皇帝的偏心提拔,这批人的待遇必然一飞冲天。
他们永远有最大的体面,最好的资源,个个都是被皇帝死死护着、永远弹劾不倒的政坛常青树。
当这批被寒江剑派贬谪到龙城的外门弟子,长年累月感受到皇帝从不把他们当外人的偏爱之后,他们会怎么想?他们的情感会往哪边偏向?
如闻翀这样的外门弟子,最是明白自家掌门真人的份量。
他想要把谢青鹤的行踪奏报回龙城,正是他对皇帝多年照拂的一种回报——不世出的仙缘,朝廷若是懂事,就该马上来跪迎讨好,才能得到掌门真人的惠赐慈悲。
“你倒是很体谅他。”谢青鹤冷冷地说。
此事涉及宗门内务,伏传不敢以道侣身份谏言,乖乖跪下回话:“大师兄,我不是替闻师兄说话。只是听今日闻师兄说郇城之事,便知道二师兄治世多有倚仗龙鳞卫之处。若在此时训诫申饬三师兄,龙城诸弟子如何自处?也败坏了二师兄治世之格局。”
“你以为我说的是闻翀?我以为你所体谅的,不正是辛辛苦苦靠着宗门弟子治世的皇帝吗?”
“闻翀弄不清楚自己的身份,将我当作仙缘彩头,巴巴地具折上禀龙城,曰,郇城有寒江剑派掌教现身,听上去是不是与‘北田现嘉禾’、‘东山生仙芝’、‘乡野出人瑞’别无二致?”
“皇帝赏他些许恩惠宽待,他就敢把宗门掌教当祥瑞献了!”
“你又分得清楚自己的身份吗?你是寒江剑派掌门弟子,本分就是修习绝学、持心守正,好好地孝顺师长,为你的掌门尽忠。治理天下这事有龙城费心出力,如何抚民育世,澄清吏治,那也是皇帝的本份。皇帝还没着急,轮得到你来替他出头?!”
“诚为荒唐!”谢青鹤怒道。
自打伏传懂事以来,从没有受过如此严厉的训斥,直接就被骂傻了。
此时伏传才知道大师兄真正动怒时何等可怕。劈头盖脸一顿骂,没有半点宽恕容情。
平时他和谢青鹤的分歧都是小问题,要么涉及情爱相处,要么就是略有些不解误会。谢青鹤有十二分的耐心包容他,也愿意为他容忍退步。伏传已经习惯了大师兄的好脾气。
伏传没有意识到的是,他二人今天讨论的事情,涉及了龙城部分外门弟子的归属未来,乃至于寒江剑派与世俗皇权的关系走向。这是谢青鹤绝不会妥协、也不会含糊其辞的底线。
而且,入魔两世的经历也给了伏传很多错觉。
他第一次入魔就以伏草娘的身份做了丞相,前半辈子打天下,后半辈子辅佐治理天下。第二次入魔更是以皇子、太子妃、皇后的身份稳坐朝堂,君临称朕,主理国政。
这两世长达百年的经历,让伏传有着非常强烈的治世意识。
——他是真没把江山当别人家的。
与谢青鹤的亲密关系,与谢青鹤两次入魔的经历,都让伏传对自己的身份立场失去了最起码的敏感与谨慎。
谢青鹤对此的态度非常明确,要李南风即刻赶来自辩认罪。
伏传却毫无警惕心地替李南风求情,天真地想着这样撕破了脸会耽误皇帝治理天下。
被谢青鹤劈头盖脸狠骂了一顿之后,伏传瞬间就清醒了过来,脊背一阵阵颤栗,冷汗爬了一身。
从头到尾,谢青鹤没有提过“束寒云”或“二师兄”,他每一句话里说的都是龙城的皇帝。谢青鹤骂他不守本分,怪罪他对掌门不忠,这是提醒他要分清楚立场。
——龙城,只有皇帝。没有束寒云,没有二师兄。那里的不是自己人!
“掌门师兄恕罪。”伏传连忙低头认错。
谢青鹤再有多少怒气,看见伏传低头认了错,也不舍得再训斥,“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