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轻轻绕上她的头发,他在大庭广众之下与她调丨情:“别急么……”
这真是太招人恨的做派,偏偏又让她爱极了,脆弱的心特别干涸,深秋连绵的阴雨也无法阻止它的皴裂;而最终她还是没有得到那个亲吻,却眼睁睁看着他从她身边离开,男人坐进车里的那个侧影俊美又缥缈,宛如梦境一样虚幻。
她看着他的车开进了雨里,饭店门廊的灯光下终于只剩她一个人了。
你还会回来亲吻我的。
……对么?
当日下午四时,西郊城外传来了一声震天的轰鸣,巨大的火光窜入天际,像要将阴沉的天幕烧出一个洞来。
那动静实在太大太大了,即便白公馆与西郊相隔甚远也依然感到脚下的土地在颤动,前一天晚上徐冰砚留宿在了客房,这一日下午他正难得地陪着白清嘉在房间里插花,忽然冒出的动静让他陡然变了脸色,她看到他极快地走到窗边眺望西郊的方向,当看到滚滚的浓烟时整个人便僵在了原地。
她是知道军火厂的事情的、也大致知道它被他们藏在西郊的荒山里,在最初的震惊和茫然过后她忽然也想到发生了什么,那一刻她的心是空的,只是手脚发麻如坠冰窟。
“徐冰砚……”
她在叫他的名字,但也不知道自己在需求什么,他的脸色比她更苍白、严厉的眉头从未皱得那样紧;他甚至顾不上回答她,转过身便匆匆地门外走,肩章上代表军衔的星星散发着锐利的冷光,令人畏惧也令人绝望。
她在原地愣了一阵,接着又猛地回过神来,下一刻便拼命地朝他追过去,一把拉住了他的手。
“带我一起去——”
她的呼吸起伏不定。
这时白家人都从各自的房间里奔出来了,纷纷惊慌失措地询问彼此发生了什么,徐冰砚和白清嘉都顾不上回答,只是在那片混乱中紧张又悲伤地相互注视。
也许那一刻他们已经知道……等待他们的会是多么惨痛的噩耗。
那座厂全毁了。
整个矿洞都被炸成了废墟,上百位工人、十几位研究员试验员全都死在了里面,不幸处在矿洞中的人早已被炸成了粉末、连尸体都看不到了,离得稍远些的也同样被炸得血肉横飞,数不清的尸体散发着一阵一阵焦糊的气味,令前去救援收拾残局的沪军营士兵都忍不住胆寒。
而白二少爷……便是其中的一具尸首。
白清嘉从小跟她二哥一起长大、二十几年的光阴早已让她对他熟得不能更熟,可即便这样她也费了好大力气才找到他的尸体——根本已经残缺不全了,那张俊美的脸已经被灼烧得面目全非,她只能凭着他的衣物去辨认他,那么残破,那么惨烈。
……他一贯是个爱整洁的人啊。
沪上第一的风流贵公子,西装上身前总要佣人拿熨斗里里外外熨过一遍,洁白的衬衫不能有一点污迹、否则便要遭到他的嫌弃;他自己更爱干净,要是不慎碰到了什么油啊灰啊、转过头去就要仔仔细细地洗手,因此即便后来沾上了烟瘾、那双修长好看的手也从来不像那些老烟枪一样透着股怪味,永远洁净,永远漂亮。
可现在……他却变成了这样。
上午刚刚换的衣服已然沾上了山间的污泥和黑色的烟灰,鲜红的血液早已凝固、像不会再复原的伤疤一样留在他身上;雨太大也太冷,他残破的躯体落进了肮脏的水坑,白清嘉想把他抱起来、带他回到他们温暖干净的家里去,可不知道为什么身体却不听使唤,只是呆呆地坐在泥地里,看着哥哥的尸体一动不动。
——直到一双手从身后紧紧地抱住她。
是他,她不用看也知道的。
他为她撑着伞、想要为她遮去这漫天冰冷的大雨,可他自己却几乎全在伞外,后背已经被雨水淋透了;她恍恍惚惚地回头看他,正瞧见他身后阴沉晦暗的天幕,寒冷的雨水顺着他坚毅的面容一点一点淌下来,乍一看……就像是他在流泪。
“清嘉……”
他在叫她。
头一回……这么无力,这么苍白。
——可你要说什么呢?
你的眼神那么愧疚……是要对我说“对不起”么?
可你又做错了什么呢?为什么……要对我道歉?
她已经搞不清楚了,转动僵硬的脖子、她再次低头看向了倒在泥地里她的哥哥,钻心的疼痛在那一刹那苏醒,她才明白原来自己已经永远失去他了。
他不会再调侃她、不会再说讽刺的话气她,不会再在父亲生气的时候笑眯眯地出来打圆场,不会再盯着她抱怨法兰西把女孩子教坏了;他也不会再睁开那双漂亮的狐狸眼看她,不会再像变戏法一样从手里变出香甜的巧克力和名贵的宝石项链,不会再对旁人微笑着提起“我那妹妹”,也不会再若有若无地护着她、阻止别人伤害她。
……他离开了。
如此突兀,如此草率。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哭了,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发出了凄厉的大叫,只是附近在忙着搬运尸体的士兵全在惊异地看她,而她的嗓子又一阵一阵火辣地疼。
……她都不知道了,只记得自己紧紧抱着哥哥的遗体,而她的爱人则在她身后紧紧地抱着她。
“为什么……”
她好像这样虚无地问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