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天成笑着:“符小姐说她的点子是馊主意,老朽也有一个半馊不馊的主意,三位不如先听了,再去东宫不迟。”
崔抱月说东宫有一个“内阁”替竣熙处理政务,这话一点儿都没错——元酆帝荒淫无道,常年求仙炼丹不理国事,竣熙监国之后,励精图治,几乎每天四更就起身,批阅奏章,接见大臣。新政之后,无数的事情需要决断,他有时甚至通宵达旦处理公务。风雷社诸人担忧他的身体,想出将每日的东宫会议变成东宫内阁,代他处理一部分的事务,主要就是阅读各地官员递交的折子,若是请安问好报告某某地出现了什么白蛇白象之类的异象,就不用再劳烦竣熙过目了,而真正关乎社稷的,就要写出相应的提案,过后让竣熙决断。
崔抱月说,东宫内阁要轮班,程亦风一班,哲霖一班,这话也不能算全错。其实东宫内阁只不过是支持竣熙施行新法一批官员罢了,起初的时候,支持新法的人并不多,热心新政的就更少了,愿意日以继夜聚集在东宫议事的只有可数的几个人。程亦风是其中品级最高的,自然就是新政无形的领袖。后来,新法不断地试点扩大,被“卷入”其中的人便渐渐多了,需要到东宫来表达赞同或反对意见人也就与日俱增。人一多,就可以分工,几乎也是不可避免的,就出现了派别。程亦风和哲霖,在竣熙的眼中,这两人一个是良师,一个是益友,而在旁人的眼中,就是东宫两个实力相当的红人。自然的,官员们各自选择各自的大树来乘凉,就形成了两个阵营。本来也是大家同立一堂,共商大事。竣熙提出大家轮班,无非是想让一部分可以休息罢了。无论如何,轮到品级,哲霖还不能自成一派和程亦风抗衡。
然而,崔抱月说,竣熙放心地将政务交给了东宫内阁,自己就在蓼汀苑和凤凰儿风流快活,这就完全是以讹传讹的谣言了。东宫内阁只有提案的权力,却不能代替竣熙做任何的决定,甚至不能代表竣熙向两殿六部发出“词头”。只不过是现在有了内阁每日卯时来批阅奏折,竣熙就可以到辰时再到书房来。某些有心人就故意说凤凰儿红颜祸水,害得竣熙沉湎女色。外间不知内情的人,自然痛心疾首。
这一天,的确如崔抱月所说,是哲霖在东宫内阁当班。
康亲王加上邱震霆等人,他折腾了一宿。虽然眼下这些人看来都还不能给他造成什么威胁,但是他知道有事会发生,自己的计划没有想象的顺利——司马非不肯就范,程亦风淡然得出奇,杀鹿帮和崔抱月半途杀了出来……不免有些烦躁——他做的事有什么不好?寻找一条捷径,攘外安内,这些人为什么不能抛开成见冷静的想一想呢?如果一早就能和他达成共识,又怎么会有今天的这许多麻烦?所幸竣熙还理解他,信任他……
满怀心事的,他踏上了东宫门前的台阶。自己那一班的人马都已经到了,此外还有等着面见竣熙秉奏各种“要务”的大臣们,在东宫书房外头站了一大片。见他到了,许多人都或颔首或欠身算是招呼。他们一定是在想“这个年轻人的前途不可限量”,哲霖心道,既然如此,为何不与我精诚合作呢?
走到书房门口的时候,却没见到通常迎候在那儿的秉笔太监。他愣了愣,忽然发觉有人挡住了自己的去路,抬头一看,正是他追踪了一夜也没有抓到的邱震霆、管不着和崔抱月。三人都穿着朝服,挑衅地瞪着他。此时再看周遭诸人的眼神,他才心中陡然一震:这些人方才那样行礼不是出于而自己的敬畏,而是在想着今日要看一出好戏吧?
三个鲁莽匹夫,还能将我如何?他站定了,冷淡地问道:“邱大人,管大人,陈国夫人,请问为何挡住下官去路?下官须得尽快将折子处理完,呈递给太子殿下。若是误了什么要事,如何担待得起?”
“要事?俺们正是有要事才来的!”邱震霆叉着腰,“袁大人还是先把俺们的这桩要事解决了,再谈其他。”他向哲霖伸出一只手:“大人还是把东西交给俺吧,省得麻烦。”
哲霖皱着眉头:“邱大人,什么东西?下官不明白。东宫书房乃是处理政务的地方,请邱大人不要乱开玩笑。”
“谁跟你开玩笑了?”邱震霆道,“你也别给老子装傻。俺知道你们这些当官的,装模作样的本领强得很。又常常顾忌着场合,就不敢这不敢那的。老子可不吃这一套。老子就是一土匪,大不了将来剥了这身皮,还回山里去做俺的旧买卖。但是今日,无论如何一定要把这东西拿到手!快交出来!”他的手掌又向前伸了伸,几乎要逼到哲霖的胸口了。
“邱大人,你不要逼人太甚!”哲霖沉声道,“这里是朝廷,不是你杀鹿帮的山寨,容不得你胡作非为。我袁某人好歹也是朝廷命官,岂容你如此呼喝?”
“管你是不是朝廷命官?”邱震霆道,“反正你今天要是不把那害人的东西交出来,俺就跟你没完。咱们且叫太子殿下出来评评理,这样背后捅人刀子,算是哪一门子朝廷命官该做的事!”说着,竟一把揪住了哲霖的领口,一边拽着朝后面走,一边嚷嚷道:“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你在哪儿呢?你快出来评个理儿!”
哲霖没料到邱震霆竟然敢当众发难,他又几时受过如此侮辱,不由满面通红。因顾忌身份不好出手反抗,只得暗暗运劲在下盘,想稳住身形。须知,这是一种“千斤坠”的功夫,他不过学得皮毛而已,根本抵抗不住邱震霆的拖拽,更旁边管不着偷偷伸脚一绊,他便一个踉跄失去了平衡,连官帽也摔掉,狼狈万状。
周遭官员有的不想惹祸上身,退远了观望;有的早已投靠了哲霖,所以愤慨万分地呵斥,还有冷千山的党羽正巧这天也来就司马非辞职一事做文章,见状怎不借题发挥:“邱大人,你们都算是司马元帅的朋友,司马参将虽然因为是被袁大人清查而不幸去世,但怎么说也是他自作孽在先。你们要替司马元帅报这个仇,也不能这样不分公私吧?你们也算是程大人一手提拔出来的,难道他没有教导过你们吗?”
话里有话,句句都带着刺儿。
邱震霆冷笑:“哼,你不用在这里牵三扯四!俺的确是程大人一首提拔出来的。如果不是程大人,俺还不高兴当着劳什子的官呢!俺就是佩服程大人宅心仁厚,以德报怨。”
“以德报怨?”那边嘿嘿阴笑,“叫你们这样来找袁大人的晦气就是以德报怨了?我看这不仅叫公报私仇,还是借刀杀人呢!还是赶紧把程大人叫了来,也好管管你们!”
“哼!”邱震霆道,“就是因为程大人以德报怨,才会叫俺来的——你们这些龟孙子晓得什么?这会儿不来帮爷爷,到姓袁的小子得逞的时候,你们哭也来不及!”
那些人并听不明白他的意思,只稍愣了愣。哲霖却觉得这是有心挑拨离间——他现在需要的是冷千山和程亦风斗起来,怎么能让别人将矛头转向自己?赶忙喝道:“邱震霆,你不要太过分!程大人究竟要你来找我做什么?我和程大人同在兵部供职,抬头不见低头见,有什么事是非要通过你们说的?有什么东西是非要你来拿的?你再要胡言乱语,休怪我不客气!”
“谁要你客气?”邱震霆哇哇叫道,“你小子想动手,那就再好不过了——俺老早就劝程大人,跟你这种人没的好话说,不如让俺结果了你,彻底除掉这祸害,省得他劳心,省得太子殿下还要出来评理这么麻烦!”说时,忽然变爪为掌,发力一推,将哲霖摔出了人群去,落在东宫书房的庭院当中。而他自己也振臂一纵跟了上去,拉开了架势,仿佛真的要以武力来解决问题。
“谁说评理麻烦了?”蓦地,响起一个声音。只见竣熙在太监和侍卫的簇拥下转了出来。少年皱眉看着一团混乱,又望望邱震霆:“邱大侠——邱大人,许久不见,怎么一见面就是如此情形?”
旁人早就已经下跪行礼,唯邱震霆大咧咧地拍了拍手:“咦,殿下起身了?俺听说殿下陷在蓼汀苑的温柔乡里,不到日上三竿不会来呢。俺这才嚷嚷得声音大了些。”
竣熙虽然跟凤凰儿亲密无间,但并没有像外间传闻的那样已经将他收为妃子。正是为了要让凤凰儿名正言顺选上太子妃的缘故,竣熙比任何人都更注重恋人的名节。听邱震霆这样说,既羞又恼:“邱大侠,你虽然是绿林豪放之人,但也不能信口雌黄坏人清誉。我几时在蓼汀苑那个……”看看满院的大臣,少年知道有越描越黑之嫌,咬了咬嘴唇,道:“大家先平身吧——邱大侠,你一大早就闯进宫来吵闹,还跟袁大人动上了手,却是为何缘故?”
“他非说要向袁大人拿什么东西!”哲霖一派的人七嘴八舌地告状,“根本就是无故找茬来的!”
“是么?”竣熙的语气已经显得很是不悦——司马勤的案子一波未平,司马非辞职一波又起,邱震霆跟司马非关系还不错,怕是为此事而来,无理取闹的成分居多吧!少年望了望脸色铁青的哲霖,仿佛说:你可真成了孤臣了。
但出乎他意料的,哲霖却开了口:“回殿下的话,臣想,也许邱大人的确是要拿东西的。昨夜,邱大人、管大人和陈国夫人夜闯疾风堂,不知道想从库房里拿什么东西。恐怕今日,他们向臣要的,还是此物。只不过,臣实在不知道是什么。”
此话一出,周围怎不一片惊讶之声——有人夜闯疾风堂!这人夜闯疾风堂还全身而退——并且第二天经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东宫向疾风堂堂主伸手要东西。他们这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么?不由全都惊诧地看着邱震霆等三人。竣熙也问道:“邱大侠,到底是什么东西,竟然让你夜闯疾风堂?你岂不知疾风堂是兵部下属衙门,不容闲人进入么?”
“嘿嘿!”有说风凉话的人在一边笑着,“怕是管大人神偷手痒呢!现在偷不着就来抢啦!”
“殿下!”邱震霆声如洪钟,一下就把嗡嗡的议论之声都压住了,“的确是万分重要的东西,俺才不得不昨天偷不着今天又来抢。”
“到底是什么?”竣熙逼问。
“这……”邱震霆看了看周围的官员,犹豫道,“事关重大,俺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