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此语,白羽音浑身直起鸡皮疙瘩:这话到底是赞自己,还是贬自己呢?
哲霖接着说下去:“所以我今天见到了乾清宫前的那一幕,便想,忽然之间被人打乱了阵脚,康王府应该不会就此放弃吧?否则,堂堂康王府,岂不是连一个为心上人出生入死的小姑娘都不如了?”
“老夫不明白袁公子的意思。”康亲王道,“今日乾清宫前发生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都是宏运行的案子引起的麻烦。既然凉城府已经破案,下面无非就是些善后的工作而已。和我们康王府有什么相干?”
哲霖嘿嘿干笑:“王爷何必装糊涂?凉城怎么忽然之间有这么多义愤填膺铤而走险的百姓?守备军难道吃了雄心豹子胆,竟敢在户部门前大开杀戒?太子偏偏这一天微服出宫,而许多闲散的官员也偏偏这一天都去两殿奏事——这么大的一台戏,除了康王府,还有谁能唱得起来?”
康亲王不说话。白少群则斥道:“无凭无据,你休要血口喷人!”
“白大人何苦向在下动怒?”哲霖道,“你应该向那个破坏你计划的动怒才对——你们精心策划,巧妙布署,劳师动众,他们却四两拨千斤。你甘心吗?你不想反败为胜吗?”
“我不知你在说什么!”白少群哑声。
“不要拐弯抹角了!”康亲王冷冷开口,“你一口咬定我们康王府被人算计了,又说你要和我们做交易,想来你有扭转局势的妙计了?你若想说,便立即说,若是想漫天要价,我们反正也没有兴趣听。”
“王爷误会了!”哲霖道,“我不是来做交易的。我只不过是无意中发现了一些秘密。对于我来说,这些秘密一点儿用处也没有。与其浪费,倒不如转赠给有用之人,权当是交个朋友吧。”
“少说废话!”康亲王道,“要么立刻说出那个秘密来,要么,就请离开王府!”
“这秘密就是关于宏运行里搜查出来的证据。”哲霖道,“其实一切都出自公孙天成的伪造!”
此话一出,闻者皆惊。白羽音满以为公孙天成已经成功替程亦风化解了一场危机,却哪里想到老先生竟然用此方法?仔细想来,昨夜在程家的书房外,自己听到的那段对话,程亦风似乎也对公孙天成的手段颇不赞同,只怕是因为如此吧!她不由暗暗跺脚着急:枉这公孙老儿自诩足智多谋,怎么办事粗心大意,偏偏还叫姓袁的抓到把柄?
康亲王和白少群也沉默了片刻,似乎先是吃惊,接着便对哲霖的话起了疑。康亲王道:“袁公子这样说,可有凭据?公孙天成多智而近妖,袁公子自己已经几番在他手上吃了亏。他做事岂会马虎到让你抓到把柄?”
哲霖笑了笑:“照王爷这么说,康王府在后宫的布置已经毁于白贵妃之手,在朝堂的计划,又被皇上打乱,无论内外都已经成了当今圣上夫妻二人的手下败将,自然也永无翻身之日,何必还要小心经营,谋划东山再起?正是因为世上没有绝对之事,况且,‘风水轮流转’这话,大有道理。公孙天成虽然诡计多端,偏偏老天要把他的破绽交到我的手中。”
“到底是何破绽?”白少群问道,“今日凉城府呈上来的书信和信物,看来的不是匆忙伪造,确实是西瑶牟太师和手下党羽的秘密往来。”
“白大人见过牟太师吗?见过他的信物吗?”哲霖道,“其实放眼楚国朝廷上下,有几个人见过牟太师、见过他的信物?即使在西瑶,牟太师被孝文太后流放之后,他的同党也树倒猢狲散,剩下的,会有几个知道他的信物是何模样?就算知道的,谁敢承认曾经见过?所以,瑞麦究竟是不是牟希来的信物,还不是由着公孙天成胡说?毕竟,近期出使西瑶又和牟太师交锋的,只有他而已。至于如何使新写的信件看起来墨迹陈旧,新刻的木雕凿痕圆润,都是雕虫小技而已,便是街上贩卖假古董的商贩也知道需用何等工序,白大人岂能凭此判断?”
未听到白少群接话。白羽音想,父亲一定是被哲霖堵得说不出话来。她也竖起耳朵,细听下文。
发话的是康亲王:“袁公子言之凿凿,难道你见过牟太师的信物另有别样?还是你亲眼看见公孙天成伪造证据?即便如此,袁公子的为人如何,太子殿下心中早有定论,难道会相信你所说的话吗?”
“王爷所言甚是有理。”哲霖道,“在下因为数次在太子殿下面前玩弄阴谋诡计,殿下再也不会相信我。既然对我是如此,对旁人不也是如此吗?公孙天成在万山行一案中伪造证据,看来既没有人证也没有物证,但是只要太子殿下知道他这人素来谎话连篇,哪怕他这一次说的是真话,殿下也不会信他。”
“难道公孙天成过去还伪造过什么证据?”白少群问。
“正是。”哲霖道,“只不过那件案子牵扯的是些江湖人士,远不及万山行的案子这般影响深远,所以王爷和白大人大约并不曾留意——二位还记得端木平么?杀鹿帮和严八姐一口咬定他是伪君子,而他就指责严八姐勾结奸邪,引得一众武林人士在京城械斗不止。连霏雪郡主也卷了进去,为了支持严八姐,差点儿为端木平所害。说起来,那一次也是不才在下出手相救。”
翻起着旧账来了!白羽音忍不住冷哼一声,听哲霖还有何说法。
康亲王道:“你这样一提起,我也有些印象。好像还曾为了一个道姑,在凉城府闹出挺大的风波。司马非曾经亲自带兵镇压骚乱,是也不是?”
“王爷果然足不出户也知晓天下之事。”哲霖道,“正是如此。那个道姑名叫白莲女史,被严八姐打了一掌之后就死了。因她尸身上的掌印发绿,她的弟子认为是严八姐用优昙掌伤人致死。而凉城府的仵作后来却验出掌印有毒,又在道姑的脑后发现钢针,因而推定她的死因另有隐情。于是杀鹿帮的人就一口咬定是端木平为了嫁祸严八姐,以钢针刺死白莲女史,继而用魔功绿蛛手在尸体上打上一个掌印。由于双方谁也没有更有力的人证物证,各执一词,相争不下。期间也有人想息事宁人,诬赖到在下的身上,不过,终究此案还是不了了之。”
“所以?”康亲王对案情细节毫无兴趣,“公孙天成在这里头做了手脚吗?”
哲霖没有立刻答话,似乎是给康亲王翁婿看了什么东西。两人都怪道:“这是什么妖法?”
“王爷没有听府上的护院铁师傅提过么?”哲霖道,“这是神鹫门的优昙掌。”
什么?白羽音差点儿跳了起来:哲霖学会了优昙掌?
反倒是康亲王一惊之后,又恢复了冷淡的态度:“袁公子不要再卖关子了,你到底想说什么?铁师傅早已经离开了王府。这种江湖上三脚猫的功夫,他以前不曾和我说过。我也没有兴趣知道。”
“哦?”哲霖不知是意外还是失望,“王爷不屑见识优昙掌,可是江湖上的人大多不惜一切想要得到它。端木平为了这套掌法几乎身败名裂,现在还武功尽失。他大概做梦也不会想到,机缘巧合,秘笈竟会落入我的手中——呵呵,这些题外话不说也罢。其实,在下也没有练成优昙掌。这武功太过玄妙,我自得了这秘笈之后,无论如何苦练,还有好些地方无法参透,因此不能使掌心发出绿光来。我想起严八姐指责端木平将绿蛛手和优昙掌混练,虽然不免走火入魔,却也有相当的威力。于是我也想冒险试一试。可惜,我并没有绿蛛手的秘笈,只是记得绿蛛手需要乌头、飞燕草等十种毒药,便去找了来,钻研在掌上淬毒之法。如今方有小成,可以微微发出一点儿绿光而已。我怕毒素侵入血脉,迟早落得和端木平一样的下场,就想以银针刺掌,研究一个使毒素只付于腠理的方法。结果,无意之中让我发现,绿蛛手的那十种毒药根本不会使银针变黑。所以当初那道姑身上的绿掌印即便是端木平用绿蛛手所留下,上面的毒也是旁人下的,为的是要诬陷端木平,为严八姐脱罪。”
听他说到这里,白羽音身上已经被冷汗湿透:公孙天成当日将白莲女史命案的始末都告诉了她、严八姐以及杀鹿帮一行,当时只怕端木平会忽然回过神来,反咬一口。后来端木平离京,她还暗暗松了口气。如今却被哲霖查出了玄机——这人难道当天躲在附近偷听?怎能推测得分毫不差?
“你现在来说这些有何用?”康亲王道,“那道姑的尸身早已由她的徒儿们领了回去。哪怕没有火化,埋在地下也成了一堆白骨,便挖出来,也证明不了什么。”
“所以自然不能用那道姑的尸身来做证据了。”哲霖道,“可是,还有凉城府的仵作呢!我已详细问过他。他说本来他在那道姑身上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是公孙天成忽然来到,说要研究一下,没多久,便发现了所谓的线索,又花言巧语让他谎称是自己检验得出。仵作本来想邀功,怎么也不肯承认实情。但一听我道破其中的玄妙,吓得再也不敢隐瞒。不仅将白莲女史尸首的蹊跷和盘托出,还告诉我这一段日子公孙天成和孙晋元来往甚密,时常给孙晋元出谋划策。这次万山行的风波,也一直是公孙天成在帮凉城府处理。由于事情越闹越大,他们只想快刀斩乱麻,火速了结此案——将宏运行的人屈打成招,这计策就是公孙天成献给孙晋元的。只要王爷出面向孙晋元道明利害,这庸才还不赶紧将一切都推到公孙天成的身上吗?此外,只需略施小计,让张至美夫妇翻供,公孙天成污蔑宏运行便铁证如山。王爷所计划的一切,又可以继续进行下去。”
康亲王和白少群没有立刻发表意见,似乎是在仔细考量哲霖的话是否可信。而白羽音则恨不得现在就冲出门去向程亦风报信。只是,康王妃还在旁边,她不敢露出破绽来。只能如坐针毡地等待。然而等了许久也没有听见康亲王和白少群的回答。这时候,康王妃站起身来,道:“我们出去吧。”便领着她离开了密室。
行至花园,康王妃问:“怎样?你听了袁哲霖的话,觉得他说的有几分可信?”
“简直半分也不可信!”白羽音斩钉截铁,“要是真像他说的那样‘铁证如山’,他早就自己跑去揭发公孙天成了,何必跑到咱们康王府来?显见着此事大有风险,他打算借康王府的力量试试可不可行。如果事成了,自然少不了他的功劳。如果事不成,罪责全在我们康王府。”
康王妃瞥了她一眼:“你说的有些道理。不过,你对万山行的案子掺和的也不少,你看袁哲霖说公孙天成伪造证据,这会是真的吗?你不是曾经还跟张至美夫妇打过交道么?他们当真是为了营救牟希来所以来我国作乱?”
白羽音愣了愣,偷眼查看外祖母的神色,不知她是不是在试探自己。然而夜色渐深,灯火朦胧,她并看不确切。于是定了定神,道:“这我可不知道了。我和他们夫妻交往不深,当时只觉得张至美窝囊愚蠢,张夫人庸俗势力,十分讨厌。不过如今想起来,既然牟希来是西瑶呼风唤雨叱责一时的人物,他的女儿女婿不可能如此窝囊势力。多半是装傻充愣掩人耳目。他们和万山行、宏运行原系一伙儿,也就不那么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