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禁军官兵被堵得答不上来。
元酆帝打了个呵欠:“真是不知所谓!不过,就算你们真的需要请他入宫去,只怕也不能够。朕昨夜夜观星象,忽然得到天君启示,有一件大事非要和程大人商议不可,所以才微服出宫来见他。岂料,他根本就不在家中。而且他家里连一个人也没有。”
“怎……怎么会这样?”禁军官兵们面面相觑。
“很奇怪吗?”元酆帝道,“凉城府大牢里的囚犯忽然不见了,那才叫奇怪。程亦风不在家中,也许去寺庙烧香,也许去酒楼买醉,也许去妓院……啊,现在是戒严期间,这些地方都不开门。况且,他是个无趣至极的正人君子,应该也不会到这些地方去。但无论他去哪里,似乎都没必要请示你们吧?哈哈,要说奇怪,大概只有一点,就是他家里的下人也不晓得去了哪里!朕听说程亦风家里只有一个老门子,这像话么?难道朝廷的俸禄真的这么低?那其他深宅大院仆婢成群的官员,难道都在贪污?”
“卑……卑职等……”禁军校尉不敢随便回答。
“怎么,你们不相信朕的话么?”元酆帝道,“你们是要搜一搜才肯相信么?那就搜吧!朕听说太子和程亦风打赌,如果程亦风和假官票是无关的,太子就要励精图治,重担监国之任。那你们就好好搜查一番,回去向太子复命——看看程亦风是不是在假官票案中得了好处!”说罢,抄起两手,让开路来,示意禁军进内来随便搜查。
崔抱月就躲在临近宅院的屋脊后,看着,心里不禁犯嘀咕:皇上究竟是为了什么事出宫来找程大人?程大人到哪里去了?皇上的话似乎句句都在维护程大人,难道他知道了什么内情,或者另有什么目的?疑团让她头昏脑胀。
而正此时,忽然有人在她肩头一拍:“崔女侠!”她惊愕地回头,发现正是长久不见的严八姐。“严大侠,你怎么……”
“女侠是来找程大人的吧?”严八姐道,“跟我来。”说着,领她来到程家的后巷,一跃跳入墙内——程亦风原来就在卧房之中!崔抱月不禁惊讶道:“这……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他不在家么?”
严八姐道:“皇上只是虚张声势,免得有人加害程大人——我本是来向程大人汇报追捕万山行党羽的进展,但今早来时,见程大人和他家门子都被人点了穴道不醒人事。我虽然将他们的穴道解开,但程大人还是昏迷不醒,后来我才发现他后脑曾被人用钝器集中,受了伤。向那门子询问究竟,他却一问三不知,只记得昨夜有康王府的人曾经来到程家附近。我想,必是康王府的奸贼加害程大人……”
“嗐!”崔抱月一跺脚,“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的确是康王府不安好心,他们甚至连袁哲霖那厮都勾搭上了。不过程大人的伤,却不干康王府的事,是公孙先生和我……”当下就把前夜所发生的事简短地说了一回,又问:“皇上怎么忽然跑来程大人府里?程大人还没跟皇上说过什么吧?”
严八姐直听得目瞪口呆。虽然他是最早知道假官票案真相的人之一,也听从了公孙天成指示隐瞒樾寇和假官票案的关系,但是万没有想到他离开京城追踪贼寇才不过眨眼的功夫,事态便已经恶化到了如此境地,更没有想到公孙天成为了要保护程亦风,做出了这么冒险的决定。“皇上怎么会忽然到来,我也不太清楚。”他道,“其实我到的时候,皇上已经来了,正对着昏睡不醒的两个人束手无策。当时救人要紧,我只想着如何救醒程大人,所以没多问。过了没多久,禁军便来叫门。皇上说,只怕来者不善,便亲自前去阻挡。”
“真幸亏有他阻挡!”崔抱月道,“否则禁军将程大人带到太子跟前,弄醒了过来,程大人一定一五一十将内情说出,那可就麻烦大了!”
“其实,也许说出实情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严八姐沉吟——他追踪万山行一党,屡屡仿佛要撵上了,但对方又巧妙地逃脱。他感觉到,这伙樾寇对楚国兵队布防和调动的情况似乎了若指掌,而这次假官票行动更是谋划良久,已经在各处都安排好了接应之人,使得追兵不论追到哪里,都迟了一步。现在已经再难寻觅贼人的踪影,也猜测不出他们下一步还有什么阴谋。推测起来,也许是因为小莫在程亦风身边潜伏良久,窃取了许多机密。这怎不叫人胆寒?他并没有放弃追踪,除了让漕帮的弟兄去搜寻外,也联络了丐帮的手下打听消息。但是,这只怕是大海捞针,不知几时才能有成效。假若可以将事情公诸于众,至少可以全国上下可以一同防范,不给樾寇可乘之机。
“如果说出实情是好事,公孙先生为何还要冒险?”崔抱月道,“这实情到底是什么,难道你晓得?”
严八姐不知如何回答,恰巧听外面传来脚步声,急忙一步挡到门口,戒备起来。不过,来的乃是元酆帝,推门便道:“此地不宜久留!”接着,一眼看见崔抱月,便“咦”了一声:“陈国夫人,你不是闯大牢杀人,正在逃亡之中么?怎么会到这里?”
崔抱月冷哼:“皇上相信我是杀人灭口的奸贼,那我也没有办法。若是皇上要嚷嚷出来,叫禁军来抓我,我只好豁出去多做一件大逆不道之事,挟持皇上逃出京城去了。”
元酆帝连连摇手:“朕不会嚷嚷,再说他们讲的话,朕也不信。”
“果真?”崔抱月愣了愣。
元酆帝道:“千真万确。莫非要朕发誓不成?朕对陈国夫人的认识虽然不深,但知道你是落雁谷的英雄,之后也一直为边疆安危奔走。虽然有时做事欠了考虑,会犯些小错,但绝非大奸大恶之徒。好好儿的,你怎么会去杀张至美夫妇?若非被人诬陷,那就是被人利用了。”
“这……”崔抱月吃惊地看着元酆帝——这位皇帝乃是假装昏庸,此事她早也知道,但未料对自己的评语竟如此精辟!定了定神,才问道:“皇上忽然到程大人家来,不知有何贵干?”
“朕昨夜夜观星象,”元酆帝正色道,“得到天君启示,知道程亦风近来有一场大劫。若是不能阻止,朕就会十分麻烦。于是朕赶紧微服出宫来,看看有否化解之道——谁料来到程家,见他被人打伤,跟着又有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禁军前来乱吆喝,看来这场大劫已经开始了!”他说着,看了看严八姐和崔抱月,又接着道:“就朕看来,程亦风的这场大劫和假官票有关,而且还和康王府有关,是不是?你们二位应该知道些内情吧?”
崔抱月和严八姐互望了一眼,不知元酆帝此话是何用意。毕竟还是崔抱月沉不住气,道:“皇上怎么知道和假官票案还有康王府有关?难道也是天君告诉你的?”
元酆帝哈哈大笑:“这还需要天君来告诉朕吗?朕知道程亦风和太子打赌,如果假官票案中他全然无过,太子就要重新振作,重任监国一职。如果他有所过失——嘿嘿,以太子现在的性子,眼里容不下一粒砂子,还不将他从严处置?俗话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就算程亦风在假官票案中当真问心无愧,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随便什么人略施小计,就可以让他惹来杀身之祸。所以他的大劫,和假官票一案有关,和他与太子的赌局有关,岂不是很容易猜到?而康亲王会在假官票案中兴风作浪,也是意料中的事——朝廷上下不安好心的人很多,但是有本事作怪的,只怕他老人家认第二,还没有人敢认第一,你们说是不是?”
听了这话,崔抱月差点儿跳起来:“你既然都知道,难道要坐视不理?康亲王这老狐狸是要谋你的江山,谋你儿子的江山,他和袁哲霖这狗贼勾结一气,陷害忠良,你却袖手旁观?”
“袁哲霖那小子又冒出来了?”元酆帝讶了讶,“陈国夫人怎么知道?”
崔抱月一激动起来,就顾不上考虑后果,道:“张至美夫妇就是袁哲霖杀的,他还设计诬陷我,为的就是要陷害程大人。方才那禁军里,就有康王府的人。守备军里只怕也有。皇上不是问他们,为什么要抓捕是我崔抱月,却跑到程大人府上来找麻烦?明摆着,袁哲霖和康王府打算把假官票案的一切罪责都推到程大人的身上,说他为了掩盖自己的过错,命我杀害张至美夫妇毁灭证据。他们已经捏造出大量的人证物证,如果程大人落到他们手里,只怕凶多吉少!”
“竟有这种事!”元酆帝皱起眉头,“麻烦!真是麻烦!”
“皇上你是一国之君,”崔抱月道,“难道你就想不出什么法子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你是堂堂皇帝,难道还制不住康亲王,管不住太子?”
元酆帝瞥了她一眼:“陈国夫人是不是听戏听得多了?你真以为只要朕发一道圣旨,事情就会立刻照朕所想的去完成?要是事情真这么容易,朕今日何至于做个修道炼丹的昏君?朕每说一句话,每想做一件事,下面的文武百官就有一千句一万句的劝谏。朕哪怕不做昏君,也不过就是个傀儡而已。”
崔抱月怔了怔,想起公孙天成对自己说的话——程亦风一旦被卷进来,元酆帝也很难保住他。当时她就不甚明白,此时依旧不解。忍不住嚷嚷道:“若是照你这么说,不做昏君就做傀儡,那做皇帝还有什么意思?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这话如此大逆不道,元酆帝却并没有生气:“不错,活着的确没什么意思。朕也想过,如果哪天吃仙丹忽然飞升,倒也是一件好事。不过,朕最近方才知道,有一个朕很想见的人,可能尚在人间。朕想要见这个人一面。无论如何,想要见这个人一面。朕有许多话,想和这个人说。如果可以见到那个人,如果可以……哪怕要朕立时死了,要楚国立时灭亡,让朕九泉之下被列祖列宗责备,朕也无憾!”
“这就是只有公孙先生才能帮你见到的那个人?”崔抱月怒道,“莫非你来见程大人,不是担心他的安危,而是害怕公孙先生日后用这个筹码威胁你?”
“咦?”这次换元酆帝吃惊,“你怎么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