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亦风很是恼火,真想反唇相讥——你们的武功高强,怎么被樾国水师打得落花流水呢?不过他深知眼下他的一言一行关乎两国之交,不敢意气用事,唯有强压怒火,道:“藤原大人,他们不过是这穷乡僻壤的几个衙役,所办也不过是些鸡鸣狗盗夫妻吵架之类的案子,并不需要上阵杀敌,功夫自然不能和贵国武士相比。还请藤原大人管束手下,不要伤害他们才是。”
“哦?”藤原华眯起眼睛,“那贵国的……高手武士在哪里?”
“自然是在揽江大营里!”有个差役摔进了水沟里,浑身污泥。“揽江大营里都是我楚国一等一的勇士,有本事你们去和揽江大营的兵士比武。欺负我们这些负责收粮和抓贼的,算什么?”
“揽江大营?”藤原华怪腔怪调地重复,“在哪里?快带路!”同时,举手示意自己的随从收起刀来。
程亦风不由急得直跺脚,暗怪那差役口快——将这群喊打喊杀疯疯癫癫的蓬莱人带去大营,不是给冷千山找麻烦么?他有心劝阻,可藤原华根本连看也不看他一眼,已催促那差役带路上揽江大营去,而其他的差役惨遭辱骂殴打,心中气愤,只盼冷千山的部下能帮他们出一口恶气,也都上前指路。程亦风唯有摇头苦笑,一壁吩咐人张罗车马,一壁叫一个差役先快马去揽江大营跟冷千山通报一声,免得后者骤然见到这群不速之客,不知如何应对。
一群人便浩浩荡荡地向揽江大营出发。程亦风还故意让车夫放慢速度,好让冷千山有准备的时间。是以,等他们到达之时,已近黄昏时分。冷千山带着数名部下,在大营门口等候,一见到他们的车驾到了,立刻就引到练武场来。“难得藤原大人好奇我国勇士的武功,冷某人甚感荣幸——不如哪一位要先来赐教?”
藤原华一见到那场子边上架着的兵器,就两眼放光,拊掌道:“好,好,这才是勇士应该住的地方!”即向方才那个刀劈差役的随从招招手,让他下场比武。
那人依旧使蓬莱刀,舞得水泼不进。但冷千山挑选的部下也不含糊,用一支长枪或挑或刺,让对手占不到分毫便宜。两人直斗了百来个回合,冷千山的部下卖了个破绽,向后蹿去。蓬莱人飞身扑上,结果就中了计,被一枪扫飞钢刀,败下阵来。
“好!好!好!”藤原华鼓掌,“楚国勇士,果然厉害。”但同时也瞪了自己的随从一眼,叽里呱啦骂了几句蓬莱话,又叫另一个随从下场比武。
他一共有八名随从同来,与冷千山的部下较量,常常都打到一百回合开外,不过各有胜负。到最后一个也比试完毕,藤原华就自己脱了袍子,走下场去,道:“该我来领教领教了——冷将军,既然你的部下都如此了得,我想你一定也是个英雄。可否跟我比试?”
随从已经如此骁勇,这藤原华只怕也是个厉害角色。程亦风不禁担心地对冷千山道:“将军不要和这夷人一般见识,免得受伤。”
“不打紧。”冷千山道,“这种皇亲国戚,傲慢非常,若是拒绝他,还不知道他又闹出什么花样来!咱们现在就是要平平安安地让他度过今日,然后送他继续上路罢了。我就陪他玩玩,输赢有什么紧要?”因也捋起袖子,将长袍的下摆掖在腰间,拿过剑来,道:“藤原大人请。”
“好,好好,我早就……手痒了!”藤原华说道,腕子一抖,刀鞘便飞了出去。他举刀高过头顶,一步一步向冷千山走了过来。到跟前,差不多只有两三尺的距离了,才大喝一声,向冷千山兜头斩下。
这一招平平无奇,速度也不快。冷千山丝毫不需要考虑,就横剑架住。兵刃相接,发出“呛”的一声。冷千山只觉虎口震了震,藤原华却向后退了数步。“好,再来!”他喊道,又将刀举过头顶,重新朝冷千山逼近。仍然在距离两三尺的地方停下,然后大喝一声,落刀直砍。
冷千山愣了愣:怎么又是这一招?于是再次举剑挡住。仍是“叮”的一声脆响。冷千山纹丝不动,藤原华则退后了好几步。
“好!再来!”藤原华又高呼。
如此,他一而再再而三地举刀向冷千山劈下,被挡住,退后,呼喝两声,仍旧攻上。场边的人看得越来越莫名其妙:这是哪门子的比武?简直好像把冷千山当成稻草人一般。冷千山心中也犯嘀咕:这蓬莱人如此举动,究竟是认真比试,还是拿他寻开心?
终于,藤原华砍了二十来次,再退后的时候,没有说“再来”了,而是垂下了刀,道:“佩服,佩服,将军面对我蓬莱钢刀,和我‘无刀流’的剑术,竟然面不改色。真英雄。今日比武,算我们两边打和了吧?”
冷千山哭笑不得,拱了拱手:“藤原大人承让了。”
“什么?”藤原华瞪眼,“让?我们蓬莱人做事从来不会让人,也不要别人让我们。你若不服,我们重来比过!”说时又举起刀来。
换在以往,冷千山早跳起来了。不过此刻对岸有虎视眈眈的敌人,他才没有闲工夫和这个不知所谓的蓬莱贵族纠缠。当即摆手:“不,不,不,蓬莱刀法十分高明。再较量下去,只怕耽误了藤原大人休息,也耽误你上京的行程。天色已晚,不如让冷某人招待各位贵客在营里用餐便饭吧?”
“用饭?”藤原华摇头,“不必麻烦。我们有幸来到楚国勇士居住的地方,只要能四周见识一下,就心满意足——我等虽然落难,但也不是讨饭的乞丐。到这里来,不是为了吃饭。”
“这……”冷千山皱了皱眉头,“兵营重地,岂能随便让外人参观?恕冷某人难于从命。”
“难……于……从……命……”藤原华重复着这四个字,“啊,就是不方便的意思?冷将军不用担心,我等并不是要窥探您军营的秘密,只不过是对火炮十分好奇——樾国人用火炮打我们,让我们死伤惨重。我们是输给了火炮,不是输给樾国士兵。所以我们很想看一看火炮是什么样子。之前在镇海,大家忙着疗伤,忘记跟向将军提起,如果今天不能在揽江见识一番,又不知要等到何时。”
程亦风和冷千山互望了一眼,心中俱想:这蓬莱人果然和向垂杨说的一样麻烦。若今日不遂了他们的心意,让他们瞧瞧楚军的火炮,只怕他们要搞出更多的麻烦来!
于是冷千山道:“既然藤原大人对鄙国的火炮如此感兴趣,冷某人倒可以带几位去瞧瞧——不过也得事先提醒一声,目前樾楚交战之中,我并不知樾军几时又来挑衅,诸位跟我上城楼去,我可未必能够担保诸位的安全。”
“不怕!不怕!”藤原华立刻喜上眉梢,“我们蓬莱武士没有怕死的。和樾军面对面搏斗,我们都试过,如今站在楚国的城里,还怕什么?冷将军快带我们去开个眼界。若是正巧遇到樾国的混帐打过来,我们可以加入楚军,亲手复仇!”
他们加入楚军?还不是帮倒忙吗!冷千山不禁止心中求神拜佛,不要再此刻遇到刘子飞的舰船。但已经骑虎难下,唯轻轻叹了口气,做了个“请”的手势,亲自在前面带路,领着藤原华一行上城楼去了。
程亦风也只得陪着。一路上自然要经过士兵的营房、库房等地,藤原华事事好奇,问题不断,有些冷千山可以回答,便对他讲解一二,有些则随便敷衍。到了城墙脚下时,见到有几个士兵推着装火药和铅弹的车过来。藤原华一眼就认出铅弹了,指着,兴奋地叫道:“就是这个!樾国人就是用这个打坏了我们的船!”
“这便是火炮用的铅弹。”冷千山道,“旁边那一桶就是火药了。此物甚为危险,藤原大人还是不要轻易触碰为佳。”
藤原华仿佛听不懂他那文雅的话语,径自上前指着那火药问士兵:“这个……如果有很多,是不是可以把樾国人炸上天?”
那士兵不晓得他是何人,只听他说要炸死樾寇,就十分开心,答道:“如果把咱们库房里的火药全都运到江阳去,一定能把整个江阳城都炸上天,那城里城外的樾寇,自然也就被炸上天了。”
“哈哈,好极了!”藤原华拍手,又向随从说了几句蓬莱话,一行人竟然齐刷刷跪倒,向那铅弹和火药连连叩首。惊得那几个运送弹药的士兵瞠目结舌。冷千山和程亦风也讶然问道:“藤原大人,这是做什么?”
藤原华一连磕了九个响头,才站起身,道:“火药、铅弹威力无穷,能够助我们报仇雪恨,难道不应该跪拜吗?我们蓬莱国,一向尊重英勇善战之人,上古有些武将,因为杀敌无数,被我们奉为武神。火药如果真能将整个江阳都炸得稀烂,岂不比武神更厉害?”
冷千山暗暗好笑,请他们继续上城,以便“参拜”火炮,又轻声对程亦风道:“这些蓬莱人天生尚武好斗,难怪会跟玉旈云纠缠上。”
程亦风只摇头苦笑:“不管他们国家风俗如何,反正咱们只需要招待他们一天,明天吧把这帮瘟神送走便万事大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