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锁仙神的铁笼把路舟雪和萧风灼关在了一处,用四匹马拉着去往不死国旧王都。
巫咸神女把萧风灼扔进来时,他半身都是淋漓流淌的血,冲天的血腥味,路舟雪急忙去接,指尖才碰到他的身体,萧风灼就因为某种条件反射抖了抖,紧紧地蜷成了一团,下意识自我保护的动作让路舟雪心底一沉,料想巫咸神女还对他做了些别的。
忍着心底的涩意,他只是轻轻碰了碰萧风灼的手臂,小心翼翼道:“阿灼……?”
“棉棉?”萧风灼听见路舟雪的声音愣了一下,他眨了眨眼睛,声音微弱,细听之下能听出颤意,像是在忍受什么疼痛,他的语气有些沮丧,“你怎么也被抓到了呀。”
“你别光顾着我,你看看你自己,你这么聪明,怎么不为你自己打算打算?”路舟雪哽咽道,若非为了替他引开追兵,萧风灼何至于又是一身的伤?他衣衫穿的是浅色,尾椎处晕开的大片血污就尤为明显,那是拔掉尾巴留下的,一想到他是被活生生拔掉了尾巴,路舟雪就心如刀绞。
“棉棉,你怕是要同我死在一处了。”萧风灼不欲邀什么功,他趴在路舟雪肩上呼出一口气,声音微弱,路舟雪听了,想也不想地道:“胡言乱语,有我在,你怎么会死?”
“有棉棉这句话,我这辈子也不算白活了。”萧风灼笑了一声,到这样的地步路舟雪也没舍弃他,即便是死了,他也觉得无憾了,只是还不能就这么撒手离开,他得给路舟雪留一点东西。萧风灼半睁着的眼睛有些浑浊,似乎连眼前的世界也看不清了,天边的流云被风吹散一簇,像是某种别离的征兆。
眼中的风雪忽然停了,可凛风的呼啸声依旧凛冽,萧风灼竭力睁大眼睛想看见点什么,可最后的光也随着天边的流云一同消逝,他看不见了,他在身前摸索着,张皇无措的,指尖触碰到路舟雪喉结时又平静下来,有了难以割舍的羁绊后,他迎接如约而至的死亡并没有那么坦然。
但他还是尽量用镇定地语气道:“棉棉,我好像看不到你了。”
“阿灼?你怎么了?”路舟雪把萧风灼的异样看得分明,对方那双忽然没有了光彩的眼睛也看得清清楚楚,他心中忽然弥漫开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他颤抖着抓住萧风灼的手,眼眶悄无声息地红了,冰雪似的眼眸里满是惊慌失措,“阿灼,你别开这种玩笑,我——”
他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了,他掌管死世,看得见将死者身上那无法遮掩的暮色,那是能剥夺掉所有生机,仅留下一具冰冷躯壳的死气,就如现在萧风灼身上透露出来的一般,不需要什么解释,路舟雪就懂了,不是重伤或别的原因,仅仅只是因为大限将至。
“阿灼。”路舟雪喉咙里挤出一声痛苦的哀鸣,带着绝望的无力与自弃,其他任何的原因,他都能够强留住萧风灼的命,可偏偏是寿数将至,生死轮回,是天道的规矩,凡为俗世者,皆不可逃。
“你也要离我而去么——”路舟雪低下头把脸埋在了掌心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叹息,然后抑制不住的眼泪就落了下来,掌心里湿润一片。
“棉棉,别难过呀。”萧风灼摸了摸路舟雪的头发,伸手把人抱进怀里,他在后者的背上一下一下地拍着,语气温柔而平静,他说,“众生必死,这是天地命数,谁都会有这一天的,看开点,嗯?”
“凡天下人死亡,终古不得复见天地日月也,脉骨成涂土。”路舟雪脸埋在萧风灼的胸口哽咽,已然抑制不住哭腔,死了便是死了,走完了这一世流离,淌过黄泉忘川,六道轮回里前尘尽忘,下辈子谁又记得谁?相对而坐,或许连彼此的面容都认不清,“你要我怎样看开?阿灼,现在我也只是个凡夫俗子啊。”
他已经忍受过一万年求而不得,再受不住第二次生离死别了。
萧风灼的衣服也湿了,他叫路舟雪哭得心疼,轻轻叹口气,伸手捧起后者的脑袋,指腹抹去面颊上的泪珠,抵着对方的额头轻声哄道:“那我们做个约定,棉棉,下一世,我来找你,这样可好?”
生死归于天命,哪里容得他这样肆意,只是哪怕明知对方是在有意安慰,路舟雪却还是听进去了,也当真做出一副信了的模样,抬头泪眼蒙蒙地望着正看着他笑的人:“此话当真?”
“当真。”萧风灼轻轻点了点头,伸出一只被剔掉了所有指甲的手道,“拉钩。”
“阿灼,很疼吧。”路舟雪拉钩的动作停在了半空,他小心翼翼地牵住萧风灼鲜血淋漓的手,痛惜之情溢于言表,后者摇了摇头,反手抓住他的手,俯身在他耳边道:“棉棉,等我死去,你把我的心挖出来吃下去,这样断肠蛊可解,我也能一直陪着你。”
路舟雪不想答应,他连接受萧风灼的死亡都做不到,何论剖开他的胸膛,挖出他的心脏吃下?但是萧风灼知道他要说什么,在他开口前按住了他的唇,萧风灼看起来有些累,俯身靠在路舟雪肩上都是恹恹的,他慢慢闭上了眼睛,语气平缓道:“别拒绝,否则我到九泉之下都不会安心的。”
说完这一句后,萧风灼的呼吸变得绵长,竟是就这么睡着了,路舟雪抿了抿唇,默不作声地把他放到自己腿上,好让他能睡得舒服些,然后路舟雪就这么一动不动的坐着,风雪停了,太阳升起来又落下了,灵马拉的囚车从雪山走过四季,走进了南行古道的深秋里。
木棉树的最后一片枯叶随着秋风落地,在素商的满目萧瑟里,萧风灼再没醒来过,他过往那些爱恨悲欢、那些不为人知的峥嵘岁月,以及弥留之际没忍心说出口的话,都似秋风落叶,默默无闻地凄凉过后,尽归黄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