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狄的大军,终于还是压过了乌蛇岭。
据探子传回来的军报,驻扎在边境的北府军没有丝毫反应。李文简看着信报沉默了许久,难道最终子韧还是与他离了心,宁愿将大好河山拱手让与北狄蛮人?
他往同州发了急报,命他速速领军北上抗敌。但据此前他去同州的安排,就算以最快的速度整军赶往珞珈边境,他们也需要将近十日的时间。在此之前,靖州会调拨两万大军迎敌。
而这十日之间变数太大,子韧那里究竟是什么情况?他是消极迎敌,抑或是真与北狄人有所勾结?
李文简的军令发出后的两天,他又收到了来自北府的军报,北狄大军压过乌蛇岭后,中了北府军的埋伏。
原来李奕承领了两千人马轻车而行,悄然埋伏在乌蛇岭下的山坳中。北狄军早已得到消息,李奕承不会抵抗,故而掉以轻心。等他们的队伍进入山坳,山间战鼓如雷鸣,四面八方的伏兵呐喊而出。
负责领兵的北狄将领葛司齐大吃一惊,急忙挺刀而出高声大问:“来者是谁?”
一骑快马如闪电般飞驰而来,转眼冲到阵前。马上之人身披银甲,一手握着金刀,另一只手则勒紧马绳。战马高声嘶鸣,怒扬前蹄,踏起迷雾般的雪沙,停在葛司齐跟前。
葛司齐骑坐在马背上,恰好看清清癯男子的一双眼睛。数年前相见时,这双眼还像清澈的湖水,就连怒恨都像奶娃娃的威胁;而现在,他冷漠地看着自己,眼底藏着不动声色的杀气。竟然令他这样身经百战的大将都忍不住心寒一瞬。
不过也只有一瞬。对于他的到来,葛司齐更多的是好奇。
“竟然是你。”葛司齐双目大睁,露出不可置信之色。照说,他现在应该已经在去京城的路上了。
李奕承慢慢地抬起刀:“那个人是不是告诉你,我停兵不动,亲自率人杀回京城去救浮玉了?”
“你不去?”葛司齐呆在原地。那人分明告诉他,李奕承极为疼爱他的妻子,明知她被李文简的人带走,他为何没回去?且听他的口吻,似乎他已经知道北府军中有人在往北狄通信?
“我这不是来了?”李奕承五指紧握成拳,骨节青筋暴突而起:“浮玉在哪里?”
葛司齐冷笑了声:“我又怎能避开你的耳目进入东篱捉她?人不是我带走的。”
李奕承已三日不眠不休,双目熬得通红。他纠结了两日,也与自己博弈了两日。先锋官带回李文简的玉牌,说是他下令带走浮玉。可是此时大敌当前,他有什么理由激怒自己?难道真要逼死自己?
他用了两天两夜的时间告诉自己人心可变,父皇和皇兄已经弃他于不顾,弃北地生民于不顾。浮玉是他的妻子,是这个世上最需要他的人。他应该去救她。
可是天亮之后,他看着日光从东边的地平线一点点升起,金色的光满逐渐铺陈开来,照在他守了五年的大地上。
那一瞬间,他想起了很多年前,他和兄长、魏湛、梁星延相约同去看日出,却在出发前摔伤了腿。他以为他们会撇下自己去登高望日出。
可是阿兄带上了他,那一夜,兄长用了三个时辰将他背上山顶。
他在山顶见到了此生最美的风景。
而此时的霞光,与那年所见一模一样。
他的心瞬间被霞光照亮,在最后的关头,他想起兄长,竟然没有一丝怨恨。尽管血淋淋的证据摆在面前,他仍是没能劝服自己对入境的北狄军坐视不管。
更无法因为一己私情纵容蛮人入侵,践踏他的土地、□□他守卫的子民。
他看着帐外大片绮丽的霞光,洁净不染的冰层下染就无数鲜血,其中有数以万计东篱将士的鲜血,有东篱百姓的血,还有魏湛和他的血。
天彻底大亮之后,他亲点了两千骑兵精锐,借口要杀回京城讨要说法,夺回浮玉。
这一次,他一个亲信也没带。
当初送浮玉离开,只有几个亲信知道。他现在不知谁能信,谁不能信。放眼军中,无论是从京城带出来的旧人,或是在北地所识之人,他谁也不敢信。唯信掌中的刀。
从葛司齐的反应里,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军中有人出卖他。
可是停顿片刻后,他听到葛司齐得意地笑道:“不过我知道,她已经死了。”
李奕承额头的青筋依然暴起,赤红的双目盯着马背上的葛司齐,对着身后藏于山林间的军士高喊:“杀!”
无数箭矢如同密密匝匝的雨丝从山林间射出,滚滚巨石携着雷霆万钧之势轰隆滚下山。寂静的山坳顿时火光四起,他那两千精锐勇猛异常,带着对北狄人的憎恨冲下山岭。
李奕承的神情阴郁冷冽,握着刀柄的手苍白厚重,青筋似乎马上就要穿过皮肤。他红着眼睛冲上前来,没有知觉似的砍杀着北狄将士,很快葛司齐的先锋军便教他砍杀干净。
葛司齐与贺喜安勾结,得到的消息是李奕承不会迎战,所以才大摇大摆领军打了前阵。此时见仗还未打开,先锋军便丧命于李奕承之手,又惊又怒。
这个乳臭未干的孩子知道什么叫打仗?当初他设计诛杀魏湛的时候,他还只会哭。
他从未将他放在眼里,此时亦如是。
葛司齐挥退左右,亲自提了长矛上前迎战。
他望向李奕承沾满鲜血的脸:“当初多亏了你,我才能杀了你们的镇国柱石魏湛;如今我仍要感谢你,若不是你镇守珞珈,恐怕我还要费些功夫。这么多年,你还一如既往的贪玩、意气用事,带着区区两千人马就敢来埋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