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独在此人面前,张出尘便不欲有丝毫示弱之态。
雷一虎看清来者,面容顿缓,只见那人一袭青衫,正是“不死双龙传人”徐铎!
徐铎看着二人,温言说道:“小兄弟伤得很重,何以不在城中调养?”张出尘勉力站起身来,拭去面上眼泪,愤然道:“小子没事,有劳徐先生操心!”徐铎眼见他对己始终不假以辞色,说话毫不客气,只道他一时还未接受到武功全失的事实,叹道:“若我早到片刻,小兄弟该不致遭此横祸。”
张出尘听着,一股怒气随之而起,冷冷地道:“徐先生武功盖世,确是很了不起,但行事往往十分糊涂,那也不消再提。”徐铎一怔,说道:“什么?”
张出尘的声音越来越向,凛然说道:“前晋出帝石重贵勇抗胡虏,向为世所敬仰,民心之所归,徐先生却依附南唐权贵,开强僻土,既使云贵的百姓饱受战火催残,亦间接扰乱晋朝的南方防线,终至一代明君,惨遭破城战败!”
徐铎一直协助南唐,却非为了一己私利及荣华富贵,全因于此乱世之中,只有依附倚仗其他势力,才能使李碧峰再有逐鹿中原之机,这些年来,刺杀敌军将领,智囊,并非全是大恶之徒,因此,早干下许多违心之事,但还是遭给人这般当面喝骂,且更是如此一个少年,叹了口气,说道:“各为其主,于此时势也没有什么好说。”
但盛怒之下的张出尘,却感觉不到徐铎语意之间的无奈及愁意,听他说得轻松,怒道:“然则当年你于接天峰上,挡在无念禅宗顾前辈的身前,至令他给无耻鼠辈以卑鄙的手段打下山崖,也没话可说?”
徐铎心中一震,顾落阳因自己的关系,最终弄至毒化飞灰身亡,此事虽已过多年,但至今一直梗梗于怀,哪想到忽地给眼前这个连名子也不知道的少年正直斥其非,心中一动,双手疾伸,捉着张出尘的双肩,正色说道:“你是否姓张?”
张出尘一愕,他于盛怒之下,把心中所想说出,便没有考虑到丝毫后果,此时忽地被徐铎抓着,心中一惊,直看着徐铎面上的紧张神色,遂摇了摇头,说道:“不是。”
徐铎缓缓地道:“那小兄弟姓甚名谁?”张出尘正色说道:“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黄泉冥龙古厉生就是区区在下,未知徐先生有何赐教?”徐铎“啊”的一声,亦想不到近年在江湖上薄有侠名的“黄泉冥龙古厉生”,就是眼前的少年,他凝看着张出尘的眼睛,只见当中除了愤概怨怒之色外,便没有任何狡黠之意,心中微感失望,把张出尘放开,说道:“我思念故人义子,至有失仪之举,小兄弟莫怪。”他知道张出尘乃是上官炳的义子,却不知他就是当年顾落阳临终前托孤给他的那个魔王之子,想来当年接天峰上的事,张出尘只是从上官炳口中得知,倏然之间,诸般往事,涌上心头,随即背负双手,仰天叹道:“古兄弟说得不错,当年一事,徐某确是做错了,向来引为终生之憾!”
张出尘一愕,他本以一道莫名怒气,把心中所想吐出,浑没想到后果,但想不到以徐铎的然身份,武林地位,被自己这般一个后学晚辈直指其非,却没有丁点儿驳斥之意,相反脸上露出了十分悲愁的样子,深自悔惭,确是始料不及,而张出尘看着徐铎面上的哀痛之色,敌意顿减,说道:“顾前辈深得无念禅宗真传,武功出神入化,即使掉下万丈深渊,相信也能化险为夷。”
徐铎微一凝神,摇头道:“顾前辈武功深湛,堪称当世无双,可惜身中万毒宗奇毒,终至无幸。”
张出尘淡淡地道:“佛门神功,渊博无比,以顾前辈之能,当能以神功把剧毒驱除。”他一直以来,皆深信义父顾落阳之能,即使这么多年来也没有其消息,都道是因为毒伤盘结体内,故在隐秘之地闭关静养,因此这么多年来行侠仗义,或多或少都是因为觉得自己要代替已身故的赵匡济,及没法出手的顾落阳在江湖之上,持平守正。
徐铎听在耳里,心中一痛,喟然叹道:“顾前辈于十年之前,早于我水连天谷之上,毒化飞灰,真是天妒英豪……”
“嗡”的一声向起,张出尘的耳中,再也听不进任何声音……
“毒化……飞灰?”张出尘嘶哑着的声音向起……但这只是他顺着徐铎之言,喃喃自语,便连他自己,脑海尚自一片空白……
徐铎本身,亦从来没有跟任何人提及过当年之事,便连自己也不知为何,会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少年,不住说着往事,或许,今天跟黄婉铃的见面,使井澜不波的思绪亦乏起涟漪,又或许,张出尘的指斥,掀起了他多年来干下违心之事的无奈难过,又或许,张出尘的说话,使他早己深藏心底的往事,不断的在脑中闪过,因此张出尘听罢后呆若木鸡的反应,他也没有在意,忽然之间,眼神之中,精光一闪,概然道:“但在顾前辈身故之前,我却能有幸得见,其集毕生武功之大成,当世无双的一招!”
雷一虎对于他们之间的关系纠葛,不甚了了,但看着徐铎侃侃而谈,连他如此人物,也称作无双的一招,不禁有点神往,奇怪的是一向嗜武的张出尘,听后却还是双目空洞,眼神呆滞,拉了拉张出尘的衣袖,低声说道:“师父,怎么了?”
张出尘闻声回过头来,看着了他,但脑中却有一个声音不绝向起……
“义父死了!”
张出尘嘶哑地道:“顾前辈……临终……前……的一招……到底为何?”
徐铎豪兴一起,再不打话,双目一闭,雷一虎心中一凛,只感到身周附近的气流,以徐铎为中心点,急涌而至,倏地感到脚步不稳,而身上再无气力的张出尘更是被那股拉力吸扯过去,忙把他抓着,徐铎说道:“还请站到十丈之外!”
雷一虎大吃一惊,忙拉着张出尘走得远远的,躲在一株大树之后,看着身处强风中心的徐铎,在与蒋出云交手之时还是潇洒若定的他,此刻却散出前所未见的凛冽气劲,及认真神色,身旁围着许多被气劲急卷而至的树叶,构成了一幕奇景。
只见徐铎倏然睁开眼来,清啸一声,猛地向着身前的一株大树急奔,擅使刀招的他此刻却紧握拳头,而一直围在其身边的叶子在刹那间便呈着螺旋锥形,随着这强猛之极的一拳,向着树干直轰过去!
“轰!”
一拳过后,气劲顿止,漫天飞叶,徐徐飘下,徐铎双手背负,霸道之气尽敛,回复了平常的温文之态……
张出尘霍地甩开雷一虎之手,向着那被轰的大树冲了过来,呆呆看着,默然无语,雷一虎跑了过来,却张大了口,说不出话来……
只见那十分粗壮,需要十人环抱才可围着的大树,竟被一拳之力,贯穿树干,随手打断,雷一虎绝想不到,世间竟能有如此武功,可是看着那倒在地上的半截树身,却又不能不确信,人力竟可达至这极强境界。
徐铎看着他们的反应,微笑道:“此招若由顾前辈亲自施展,威力绝对在我之上,当年他没有留下任何说话,因此我把这已成绝向的无双一式,命名为“破天惊雷破”!”这一招他从没练过,但当中的运劲方式,招之意,全都了然于胸,今天适逢心意忽至,虽对无念禅宗的拳招全无认识,但以自身的螺旋劲,模仿当年顾落阳以落阳孤雁运转而成的旋劲,一举招,到也能略具意境。
张出尘闭起双目,抚着树干断口,回想着这种强霸无匹的拳招,确是出自义父的手笔,知道徐铎之话不假,心中一酸,便欲掉下泪来,但他绝不能在徐铎面前示弱,强行忍着,雷一虎既惊于“破天惊雷破”的破坏力,也走了过来察看断口,看着那被螺旋之劲划破的树身,回想起适才招之时飞叶运流的形态,猛地想起一事,向徐铎森然说道:“徐先生,在下雷一虎,欲请教一事!”
徐铎于随手模彷之间,竟能打出当年顾落阳的绝拳,尚沉醉在满意之中,随口道:“请说。”
雷一虎正色道:“请问先生是否认识,一位二十来岁的青年,随身系着一柄旧刀,武功甚佳,擅使如徐先生般的螺旋内劲?”徐铎听着一怔,说道:“那应是徐某的表弟李碧峰,你见过他?”
雷一虎听着,心中一凉,哪想到自己的仇人,竟是那名满天下的南唐李碧峰,而武功深如渊海的徐铎,更是其表兄,莫非此生报仇无望,张出尘此时已走了过来,淡淡地道:“也没什么,只是令表弟不早之前,曾于沙场之上,斩杀了我这位徒儿的义父罢了。”
徐铎听罢,方知道原来眼前之人,竟与李碧峰有着血海深仇,“嗯”了一声,已不知该再如何措辞,张出尘续道:“若徐先生今天不在此斩草除根,还请告知那李碧峰,终有一天,我的徒儿必定会亲自找他,取其项上人头。”
徐铎暗叹口气,他虽曾替李碧峰除去霸业阻碍,但本身绝非滥杀之人,此刻虽明知他们与李碧峰有仇,又岂能出手除之?但自己在不经意间,已把李碧峰之身份相告,倏然之间,深深地感到自己果真如张出尘所言,除了武功高绝之外,行事实在十分糊涂,摇了摇头,足下轻踏,已飘身上树,终复不见。
雷一虎的心情翻涌之极,既喜于终得知杀死雷安民的凶手身份,却又忧于面对着如此神话般的武林高手,恐怕终生也报仇无望,但张出尘的武学十分深湛,既答允传授自己能够报仇的武功,当可放手一抟,向他望去之时,却见他的面色一片苍白,双目通红,状甚痴呆,雷一虎吃了一惊,急道:“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