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掌柜!你得替我拿个主意呢!”
那公文折像火炭似的使胡道台觉得烫手,就那么拿手托着,惶惶的目光一会儿停在那公文上,一会儿移在大掌柜的脸上。
“倒真的是件棘手的事哩!”大掌柜沉吟着好半天才说出这么一句话。
“是呀,棘手!——棘手!”胡道台说,“这真是太棘手的事!”
大掌柜沉思半晌,用很郑重的语调对胡道台说:“胡大人,你来归化上任一年有余,凭心而论我王某人对你如何?”
“这话从何讲起?”胡道台不明白大掌柜这话的后面是什么意思,“归化这地方于我来说人生地不熟,自我上任伊始方方面面全倚仗着大掌柜替我维持!这一点我胡某人时时刻刻铭记在心!”
“那倒不必,”大掌柜说,“只要胡大人心里知道,能够体谅我王廷相也就是了。胡大人——我说一句话你不要不高兴,秋天时从伊尔库茨克来的那两个俄国代理人吃在我大盛魁柜上住在我大盛魁柜上,为处理死在毛尔古沁的那两个俄国人的后事,我通司商会和归化乡耆商会先后集了将近两万两银子!总算把那两个俄国代理人打发走了!我们是尽了心尽了力……”
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2胡道台患了焦虑症(3)
“对对对!”胡道台急忙说,“没有大掌柜出面替我周旋,头一次那两个俄国人便应付不下来!”
“但是这一次与前一次有所不同,”大掌柜望着胡道台说,“这一次公文是由理藩院下来又经库伦办事大臣转到了归绥道的,事情既然经了理藩院就是中俄两国间的国家大事,我们这些商界庶民便是不好插手。你想想,做生意的买卖人如何能管得了国家大事?!”
“这……”胡道台愕然了,他没想到大掌柜要甩手不管了,顿时急得脸上就冒出了汗。
“不是我不管,而是我没有能力管这档子事!请胡大人包涵了。”大掌柜说,“既然俄国人把事情闹到了理藩院,既然是库伦办事大臣转过来的公文,依我之见胡大人求助库伦办事大臣与俄国人交涉才是一条正路。二十八家通司商号的掌柜今日约定在商会聚议,俄国人要求废恰克图而直入我内地自行采办货物,此事是关乎我们商号生死存亡的大事!胡大人,我只好得罪了,不能陪大人说话了。”
大掌柜以肉锤扶茶几站起来了。胡道台一把抓住大掌柜的胳膊,说:“大掌柜真的视我于水火之中不肯搭救吗?这事真正是要小弟性命的!不久前发生在云南的英国公使翻译马嘉理被杀事件,想来大掌柜是清楚的,那件事震动朝野,引起了中英两国间的严重交涉,致使正待赴英的我国派出公使郭蒿焘被英方拒绝入境不能如期赴任。云南巡抚岑镏英官高至三品,又是李中堂李鸿章的同窗,纵然如此岑镏英尚且落了个革职查办的下场!我胡某只是一个新分发的小小道台,在朝廷走的又是左宗棠左大人的路子。中堂大人和左大人素来不睦,我……我可是要大难临头了!大掌柜!——你要救我……”
说着胡道台已然是泪流满面,身体往下坠着要给大掌柜下跪。
大掌柜怦然心动,赶忙起身将胡道台扶住,说:“胡大人!——使不得!我王某人想办法就是!福林——你去打发几个人立即分头前往二十八家商号,就说我因要事缠身,今日事延期再行会议。”
见福林出去安排了,胡道台这才在椅子上重新坐好,掏出手帕拭泪。做官做到这个份儿上,也着实是让人可怜了。
“如今之世,做生意难,做官也难呀!”大掌柜感慨万千,说,“胡大人不必过分焦虑,同在一个归化地面上谋事,你我就是同一条船上的人,即有倾舟之虞我王某人也陪着你!”
“谢谢大掌柜啦!”胡道台感动得眼睛又湿润了,“其实要说与库伦大臣叙话,也还是你大掌柜出面才有力量!这塞外地方、乌里雅苏台将军也好,绥远将军裕瑞也好,库伦办事大臣安德大人也好,都与大掌柜甚为交好;就是当朝西太后慈禧的门子,大掌柜也是走得通的!谁不知道,隔我之前两任归绥道的道台是太后的父亲惠政主持!大掌柜与惠政交情甚厚!”
“不提这些!不提这些!话说到此就全有了,我与你同舟共济就是!走!——请胡大人到我房中去叙话,我们仔细商议。”
其实胡道台把两名俄国人死在毛尔古沁的事与云南的马嘉理事件相提并论,那是他自己吓唬自己。同是外国人死在中国的土地上,究其性质截然不同!马嘉理是英国驻中国公使的翻译,属于正式的外交官员,他是被云南的官兵杀死的;而死在毛尔古沁的两名俄国人,其身份一个是地理学家,一个是考古学家。他们是受俄国皇家地理学会和考古学会派遣,以旅行者的身份来中国做科学考察的。非我中国政府所邀请,是属于民间性质的。他们的死亡原因是意外的自然灾害。
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2胡道台患了焦虑症(4)
胡道台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自那以后坚拒接待一切俄国考察队,不管他们打的什么招牌。但是现在事情还不算完,他无法拒绝从伊尔库茨克来的两名俄国人,他们人还没到,由库伦办事大臣那里快马转来的理藩院的公文就已经送到了他的道台衙门府。看着这折公文,胡道台禁不住心烦意乱,头皮一阵阵地发麻,心里一个劲儿地对自己说:“这就又来了……又来了!”
想来想去,只好在不眠之夜的早晨,令轿夫把他乘坐的蓝呢大轿抬进大盛魁城柜的院子。谢天谢地,哀求也罢,哭泣也罢,下跪也罢,全顾不得了,总算是争得大掌柜王廷相的同情,答应相助。胡道台的心里得到些许宽慰。在归化这地方,除了大盛魁的大掌柜王廷相再没有第二个有能力搭救他的人。
移到大掌柜的寝室,胡道台的心渐渐安定下来。他在椅子上坐定,喝了福林沏上的龙井细茶等待着大掌柜替他拿个主意。
大掌柜一直在房间内铺了灰色方砖的地上来回踱着,一言不发就那么走来走去。王福林依大掌柜的吩咐把通司商号那边的事情安排好返回来以后,大掌柜还一句话没说呢,还在不停地踱着。善解人意的王福林看看擦着汗的胡道台,看看眉头紧皱的大掌柜,知道胡道台的事情着实也是教大掌柜为难了。他走到大掌柜跟前,轻声提醒说:“大掌柜……坐下歇歇吧。”
大掌柜没作声,又踱了两圈终于在太师椅上坐下,示意王福林拿烟袋。王福林取来长长的水烟袋,把铜烟锅纳了烟末交给大掌柜,看着大掌柜用两只肉锤将烟袋杆夹住,点着火纸为大掌柜点烟。一连五袋烟,大掌柜摇摇头。
“胡大人,我再把那公文看一看。”大掌柜终于说话了。胡道台紧忙从袖子中掏出公文,展开来放在桌子前,摆正,推到大掌柜跟前。
“胡大人,这事先不要着急。”又把公文看了一遍,大掌柜略略沉吟了一会儿。“依我之愚见,死在毛尔古沁两个俄国人的事,是不能与英国公使马嘉理在云南被杀一案相提并论的。马嘉理是被云南巡抚岑镏英手下的官兵杀死的,可这两个俄国人是死于自然的灾难,非故意所为。”
“是呀是呀!”胡道台屏声静气,支楞着耳朵捕捉着大掌柜说的每一个字。
“只要他俄国人承认这一事实,咱便好来慢慢与他说理。胡大人,理藩院的公文你仔细看了吗?”
“当然!”胡道台说,“这是什么公文?我接到后是寝食难安,那公文简直就是看了九九八十一遍!”
“那么,你看——”大掌柜指着公文说,“库伦办事大臣的批文是要你——速速查明情由!”
“是呀!”胡道台说,“不错,是要我速速查明情由。”
“那么你就将毛尔古沁事件的先后经过细细写一折子。先遣快马呈库伦办事大臣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