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全都衣冠整矩面容肃然。大盛魁、元盛德的大掌柜和天义德的二掌柜李泰站在一起意味着什么?——那就是半个归化城呀!
布龙不由得叫了一声,翻鞍滚下马来双膝跪地伏在那里。
5残酷的打击(1)
自布龙被从京羊道上招回来以后,伊万这一次贩羊的结果大抵已成定局——那就是必败无疑了。我们原来说过,常年在京羊道上大批量向北京方向赶运羊群的大盛魁、天义德和归化的其他商号,不但有稳定可靠的羊把式队伍,沿途都有自己的供羊群休息的梢林和属于自己的水井。所有这些条件伊万是都不具备的,布龙在接手这批羊群的时候凭着他丰富的经验曾经为伊万设计了一条新的运羊路线,这条路线呈弯弯曲曲的形态忽儿北忽儿南,但总的方向是一直朝东走的,其目的就是为了使羊群能够解决吃草和饮水的问题。问题是这条路线并没有画在地图上,它只存在于布龙的心里。这样,一旦布龙离去,伊万的羊群遇到的最大问题就是喝不上水。
布龙离开的时候带走了原属天义德的十二个羊把式头,为应付局面伊万只好临时聘请草原上的牧民和沿途的农民来补充布龙留下的空缺,尽管伊万对这头一次贩羊做了大量的调查和细致的准备,然而他仍然是低估了长途贩运活羊这种特殊生意的难度。事实上临时凑合起来的运羊人员是根本不能胜任这项工作的,结果是六顶羊房子还没有从草原进入归化的时候,就因为严重的缺水得病和体力不支掉队而损失了将近一万只!
羊群在归化东边三百里的平地泉山地草原寻找水源的时候又因为运羊的牧工对当地地形不熟悉,致使伊万所剩的五顶羊房子中竟有两顶因误食了断肠草而全部倒毙。那是一个阴雨连绵的日子,绵绵细雨把伊万的羊群困在水洼连接的草原上整整三天三夜;云开之日伊万催促着羊群接着向前走。伊万本人包括所有的牧工都没有想到,在这一片使羊群喝足了水的绿油油的草原上竟然混杂着苍绿色的断肠草!
断肠草是一个老年牧工无意中发现的,三天三夜里牧工们除了在大雨中跑出去将走散的羊赶回群里,大部分时间都聚在“房子里”喝茶聊天耗磨时间等待雨住天晴。在雨停后这个老牧工头一个赶着羊群上路,在用羊铲拣起一块石头即将把石头甩出去的刹那间,他的目光被一棵奇怪的小草刺激了一下,他蹲下去将那棵苍灰色的长着六片对称的锯齿小叶的草仔细看了看——顿时脸色变得煞白!他仍掉羊铲在周围绕了一圈,手里抓着好几十棵可怕的断肠草跑向把式头。这位羊把式头姓扬,也是归化人,年岁四十出头,布龙走后伊万就把带领整个羊群的任务交给了他。
这位把式头把老牧工交给他的断肠草仔细看了半天,立刻傻了眼,吓得连话也说不出来。照理说这位羊把式头走京羊道有十几个年头了,可断肠草还是头一次遇到。他过去在京羊道上曾经给大盛魁、天义德和归化的其他不少商号赶过羊,问题出在了他过去所走的路线是归化自己的路,那些路都是有经验的把式头预先勘察过的道路,而他们现在所走的则完全是一条新路。
于是可怕的景象就出现了:羊群行进的速度越来越慢,眼看着一只只羊就好像喝醉酒似的摇摇晃晃地迈着步子,接着“咚”地倒在泥水中,四蹄痉挛般抽搐,嘴里吐出一团团黄色的白沫子,过了不一会儿就一只接一只地断了气。雨后的天空流火烁金,太阳把它那强烈的光线直射下来,曝晒着死去的羊,使死羊的肚皮迅速鼓胀起来,远远望去在雨后的湿淋淋的草地上肚皮胀得就像圆球似的死羊白花花地躺了一片。过了不久,肚皮鼓胀的死羊挨着个地放起炮来;粉颜色的羊肺、暗红色的肝脏伴着鲜红的血液喷射起来,开花似的飞了有好几丈高!羊皮都被炸得稀巴烂。得病和渴死的羊还能有一张完整的羊皮好剥,用羊皮尚能弥补一些损失,现在这些死羊就连这一点可能也没有了,眼睁睁看着漫山遍野躺着的死羊在那里放炮,羊把式们都束手无策。活着的羊哪里见过这种场面,被身边的爆炸声吓得四下里乱蹿。羊把式们都像脚下生了根一般不会动弹,一个个木雕似的只顾看那些死羊放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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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残酷的打击(2)
“这是怎么回事?哦!上帝!这是怎么回事?”
伊万那总是眯缝的猫眼瞪得像牛眼一样大,他发疯似地嚎叫着,从一个羊把式跟前跑到又一个羊把式跟前,抓住他们的衣领拼命地摇晃着。
羊把式们默默无语。
“肯定是有人捣鬼!给我的羊下了毒药!——下了毒!”
伊万对自己的判断深信不疑,他抓住杨把式头不放手了,“这件事一定是布龙干的!杨把式头,你和布龙是一起的,你一定知道!——你告诉我!”
“不,谁也不是,没有人下毒。”
“你骗我!”伊万不相信。
“我说的是真话。”杨把式说,“这是因为羊吃了断肠草……”
伊万几近失去理智,眼睛都红了,跳着脚挥动拳头喊道:“不!——你骗我!你们都在骗我!我要控告你们!——我要控告布龙!”
当天夜里,害怕承担责任的羊把式就跑散了一半。
羊把式逃去了一半,六顶房子的羊损失掉一半,路途赶出去也正好是一半;或许伊万就此罢手,把剩下的羊群原地处理,这出戏就算了结,还不算败得太惨。但是倒霉的是伊万并不肯认这个账,他是一个能够吃苦的人,性格顽强而又固执,这就是性格的悲剧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伊万使自己的情绪冷静下来,督促留下来的羊把式将漫山遍野散开来的羊群收拢起来,继续前进了。他要把这场悲剧一直上演到底。
从平地泉山间道路接着向东走,经过三道营、桌子山、马盖图、十八台、狮子沟、狼窝掌……将近一千里的山地,伊万带着剩下的三房子羊终于用了一个半月的时间把这段艰难的路走完,山区道路崎岖、气候多变,这段路程伊万的羊群因病弱掉队和遭遇狼群又损失了近一小群的数目。好在病弱掉队的羊还能杀掉把皮子带走,多少减轻点损失,也算是给沮丧不堪的伊万一点安慰。
快到丰镇的时候,伊万的情绪渐渐好转起来。京羊道到了这里,道路和环境都发生了很大变化,所谓的京羊道在丰镇以西实质上是没有什么道路可言的,羊群一般都是沿着水草丰饶的草地行走,但是到了这里京羊道就真正地是一条宽六丈比较平坦的专供牲畜行走的道路了。道路两边是庄稼地,每隔几十里便有水井可供羊群饮用。这道路和水井是属于官方的,由丰镇地方官府向边境的商人收过境税和饮水费。从丰镇往东就好走了。这时候伊万简直就要忘记不久前刚刚经历的悲惨遭遇了,他甚至想只要这不及一半的羊群能抵达目的地,那么下一次还要再干!“伙计们,”早晨在羊群就要起程时,伊万对羊把式们说,“上帝保佑,等我们把羊运到地方,我请你们到北京的饭馆吃饭。我们要庆祝一下……我们损失了很多羊,但是我已经不再为那些死去的羊而难过了。你们中国人有一句俗话叫做万事开头难,只要这一次把这剩下的羊安全送到我就很高兴了。请原谅我过去曾经对你们的粗暴态度……”
但是伊万高兴得有点早了,他不知一个更冷酷的打击正降临到他的头上。这一次上帝仍然不能帮助他,命运之神也没有垂怜他,在丰镇等待着伊万的是一场百年不遇的大瘟疫,丰镇周围方圆几百里的地面上所有的牛羊马包括鸡鸭全都在这场可怕的瘟疫中死掉了。羊群抵达丰镇的时候正是暑热难当的六月,这场瘟疫就像一个庞大无比的怪兽轻而易举地就把伊万仅剩的三万只羊全部吞噬了!
伊万这个来自遥远俄罗斯的商人眼看着自己千辛万苦从喀尔喀草原带出来的六房子羊群全军覆没,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当着许多丰镇百姓,他跪在了地上,把两只手伸向了骄阳似火的天空放声恸哭:“上帝!你为什么要这样残酷地惩罚我?!难道说我犯了什么罪过吗?!”
上帝默而不答。
这灾难性的结局终于把伊万打倒了,当天晚上他就发起了高烧。倘若不是一个当地的商人收留了他,请大夫治好了他的病,很可能伊万就把自己永远留在了东方这块陌生的土地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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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祸起萧墙:大走私被截(1)
奇峰突起。十月间,在中国边境的西北角上,在中俄边境萨彦岭乌兰木图山口,大盛魁准备运往俄罗斯境内比斯克的三万箱“细茶”被卡伦上的边防守卫部队截住了。负责押运这批茶货的是祁掌柜指派的总号经营部的海仲臣。
按照计划俄罗斯莫斯科公司的康达科夫派出人员在乌兰木图山口的另一头接应运茶货的驼队,但是海掌柜没能与莫斯科公司的人接上头,驼队是在中国的卡伦被截住的。这次意外事故的奇巧之处在于,拦截驼队的不只是卡伦上的边防官兵,还有乌里雅苏台参赞喜山派出的一支专门部队,是一支有五百多号士兵的马队,装备全是英国快枪;更奇怪的是还有从两千多里之外的库伦赶来的清廷驻库伦办事大臣贵斌派出的官员。这是一次库伦办事大臣、乌里雅苏台参赞和边防部队有计划的联合行动,由此可见这次行动的消息是很早以前就被官方知道了。
驼队连人带货被押解回了乌里雅苏台。一支庞大的走私驼队被官方截获,在乌里雅苏台引起了轰动。消息很快传到了大盛魁乌里雅苏台分庄,王锦棠掌柜以一种掌握地方情势的心理派了一名伙计去参赞衙署打听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