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紫衣少年快步绕过屏风,笑道:“朕没料到你回来的这样快。”又叫那两名下等郎官起身。
淳于阳迷迷瞪瞪,一时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他透过打开的长窗,看到狭小的院落里挤满了侍奉皇帝的随从——汪雨正垂手立在长满青苔的南屋阶下,一如立在未央殿外的模样。
“医官新制的伤药。”皇帝一手托着一枚靛蓝色精巧的瓷瓶,一手将他横覆在身上的薄被向上卷起,直到露出伤处,“怎么磨成这样?”便亲手为他上药,又道:“何必亲自连夜赶回来,叫底下人送信便是。”
冰凉的伤药洒上热痛的伤处,淳于阳一激灵反应过来,忙缩身揪被,要掩住伤处,结结巴巴道:“陛、陛、陛下,伤处腌臜……臣、臣自己来……”
皇帝丝毫没有要放手的意思。
淳于阳不敢与他相争,只能松了力道,望着仔细为他上药的皇帝,忽觉心中酸烫,不知为何,想起病故的母亲来,怕于人前落泪,偏脸藏入枕间,轻声道:“我以为陛下不用我了……”
刘协笑道:“这是哪里冒出来的胡话?”
在接到皇帝委派的这则任务时,淳于阳本以为已重获了皇帝的信重,但归来所遇却又击碎了他的期盼。也许是疲惫与少眠叫人难以控制情绪,淳于阳低声道:“陛下去苏氏坞堡,带了马超。”没有带他。
他败给过马超。
这真是孩子气的话。刘协看着淳于阳,也不过是将要满二十岁的少年,便解释道:“他是降将。要安降将之心,便要用他。”
淳于阳默了一默,道:“我会他的剑术了。再对阵之时,我未必还输给他。”
刘协笑道:“‘再对阵之时’?那是他背叛了朕,还是你背叛了朕?”
淳于阳知说错了话,撑着坐高了些,又去拿皇帝手中伤药,求肯道:“陛下让我自己来吧……”
刘协不理会他,道:“古有吴起吮脓,朕如今给你涂伤药又算得什么?”
“那臣也为陛下而死!”淳于阳冲口而出。
吴起为战国时名将,视卒如爱子,传说甚至曾为士兵吮脓。士兵之母得知大哭,说儿子来日会为了将军死在沙场之上。此言果然应验。
野史逸闻,原不可考,然而世代流传,也成故事。
刘协一愣,道:“原是朕这比方打的不好。”他将伤药递到淳于阳手中,道:“余下伤口都在明处,你自己来也不会不便了。”
淳于阳攥着那被皇帝握得温热的瓷瓶,仰头望着皇帝。
刘协叹了一声,道:“你年纪轻轻,说什么死?朕不要你为朕死。”
淳于阳眼眶酸热,道:“我除此一身,别无可报陛下之物。”
刘协抚他发顶,好似抚摸卢毓那样的小孩子一般,微笑道:“那就好好活着。朕不要你死,要你活着——为朕而活。”
淳于阳愣愣仰头望着他,不知领会了多少,忽然想起什么,翻身跪起,道:“陛下,臣往河内郡迎温侯,还有一行人也等着温侯。”
刘协示意他仍是躺下,道:“说下去。”
“来的人叫陈宫,说是奉了张邈之命。臣带人藏在芦苇荡中,待人走后,问过温侯才走的。温侯说……”
刘协听到“陈宫”这个名字,微微一愣——陈宫,当初迎曹操,力主曹操成为兖州牧的谋士,他来接吕布作甚?难道是曹操要迎吕布?
“……原来是那张邈要待曹操与陶谦徐州大战过后,回师之时,对曹操下手。因张邈恐自己力单难敌,陈宫便出面,为他来请温侯。他们要将曹操逐出兖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