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也就那么回事儿吧嗐。&rdo;
于是两人各自把身后那辆车圈擦得锃亮、带着黄铜喇叭的车把子往地上一搁,齐齐蹲下,一个递烟盒,一个递过用牛膀胱覆了一层牛皮做成的酒囊盛着的酒,和牛皮纸袋的花生,你一口烟我一口酒的,就这么当街叙起旧来;那烟盒上画着一幢别墅,奉九知道,从&ldo;别墅牌香烟&rdo;上市那天起,这香烟就被车夫们改名了。
芽芽看了会儿热闹,觉得没意思起来,开始在父亲身上呆不住了,于是他们又带着芽芽绕去了后海。今年天冷得出奇,冰面冻得特别瓷实。宁铮先抱着芽芽来来回回打了几个&ldo;滑刺溜&rdo;,随后把她放到冰面上站着。
她一低头,看到一条尺把长的青灰色鲢子鱼被冻在晶莹剔透的厚厚的冰层下‐‐估计也是条糊涂鱼,一觉醒来才发现睡的不是地方,只可惜已经回不去了,眼睛闭着,神态倒是悠闲的‐‐穿得像个小火球一样的芽芽马上稀奇地趴到冰面上,伸着小手去够,却一下子被冰面拦住了;她纳闷地&ldo;啪啪&rdo;拍着冰面,好像有点想不明白,那抿紧了嘴巴一脸懵懂的样子,让宁铮一下子笑出了声,弯腰把宝贝闺女抱了起来。
奉九看着即使被抱起来还不忘弯着胖身子够够地去看那条可怜的鱼的芽芽,和实在忍不住正专心致志轻吻可爱闺女脸蛋儿的宁铮,嫣然一笑;又抬头望向不远处的冰面‐‐有些人滑得真不错,像灵动的燕子掠过冰面,忽然有些神思迷茫:随着年岁渐长,有的时候,她也不得不相信命运‐‐
就好比当年如果不是兴之所至,非要去万柳塘滑冰,会不会就没有与宁铮的邂逅?就不至于嫁了这个人呢?果真如此的话,那么她现在应该在哪里呢?
可要问她是否后悔,她倒也能马上回道:不悔。
奉九盯着滑冰的年轻人看了许久,一回头,正好与默默注视着她的宁铮的眼神对上;芽芽正忙着研究父亲头上的黑色厚呢子软呢帽,她把帽子抓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研究。
夫妻俩眼神交汇,都带着陷入回忆的恍惚‐‐那么,此时此刻,他也是想起了那一天么?
他会如何评价那一天呢?
对于宁铮而言,那一天,当然是他的幸运日,是他生命中的大日子,是他得到了来自上天的眷顾。
不过,也许,奉九的观感与自己并不同……
宁铮忽然发问道:&ldo;这是那件你跟我去&lso;大观园&rso;听戏时穿的大衣么?&rdo;
奉九一愣,低头一看,此时她身上正穿着一件浅蟹灰西装领单排圆黑扣粗花呢大衣,肩上松松拢着一条鲜红的开司米大围巾,可不正是婚前奉九不待见宁铮,还不得不奉父命邀他去看戏时穿的那件大衣么。
奉九自国难后,服饰日趋简朴,基本不做新衣裳,能穿旧的就穿旧的‐‐尤其是去燕大上课和去奉大、东北中学处理庶务时‐‐浑身上下往往除了一副耳饰,不会再佩戴其他的首饰,因为正是民族危难之际,作为宁铮太太的她更不适宜衣饰华美,虽然她原本的穿衣风格也不过是低调的奢华。
这件大衣出自媚兰家的成衣铺,衣料厚实软糯,直身略收腰的设计简洁大方,经典不过时,奉九一直很是喜爱,所以就算生了芽芽后身材变化甚巨,也没舍得扔掉,而是又带了过来,对于断奶后的自己还能重新穿回去旧衣,奉九也挺得意‐‐
如果说婚前她拥有的是少女的&ldo;鸽胸&rdo;,那婚后就是初具规模,怀孕时升级到了饱满,哺乳时则是壮观;而到了现在,终于缩到了圆润不夸张的状态,又有了些成熟妇人的韵致,很适度。
原本这长达一年多的大尺码,的确折损了她的一部分气质:身为女性她不得不承认,没有哪个气质卓然的美女是大胸脯的,那简直就是气质的死敌。
再实际点说,女性胸部尺寸如果过于雄伟,不管是运动,还是穿衣‐‐尤其是晚礼服‐‐都很不方便,甚至可以说是一种束缚。
对于宁铮来说,太太胸部缩水也算是个小小的噩耗,不能不说是有些遗憾的,但归根结底,什么样的奉九他都喜欢,所以很快就释然了。
又过了一段日子,是宁老夫人的七十九岁寿辰,宁铮一家三口低调地去了天津法租界三十二号路的公馆,给奶奶庆九。奉九早早地在天津的中点铺子定了一只大寿桃,点了红嘴儿,上面插了面塑的&ldo;八仙人&rdo;,神态都是参照着杨柳青画&ldo;八仙过海&rdo;里的模样;与另八个小些的寿桃层层叠叠堆成宝塔状,外一圈儿堆了大小差不多的红苹果,寓意平安增寿,也就这样了‐‐国难当头,一切从简。
这要是以往,那必须是扎了暖棚,上面带着玻璃格扇,绘着些麻姑拜寿、松鹤祥瑞之类的吉祥画儿,还得有绣花的红椅套,地上铺着厚厚的红毡子,再唱个几天的堂会,请天津的几个有名饭庄比如&ldo;正阳春&rdo;、&ldo;登瀛楼&rdo;之类的来做流水席才行。
奶奶一向识大体,对于他们的到来喜笑颜开,尤其是见到讨喜的芽芽,更是搂着&ldo;心肝儿肉&rdo;地叫个没完;宁老夫人一向极有分寸,从不亲小孩子,生怕过了自己身上的&ldo;老人气&rdo;,倒把奉九弄得心里不好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