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甘州再往西,沙漠化的高台骆驼城或只剩下小绿洲的酒泉,杨嘉谟倒也不是没想,他想了,想不通再往西跑的意义。
往哪边走,就只能往关外去了,关外是真的没有补给的地方,嘉峪关北边是黑河和沙漠,南边是祁连山,那条路出关直通吐鲁番。
这么看来,张天琳说得挺像实话。
偏偏戎马倥偬三十年,老将的敏锐直觉让杨嘉谟不信,心中怀疑所谓的凉州,只不过是粗浅的声东击西。
哪里会有真正的将军会暴露真实意图给敌人呢?
除了没啥脑子的农民军,没人会这么打仗……偏偏根据张天琳的自报家门,这个鸟人匪号过天星,好像真的是农民军。
杨嘉谟死死盯着舆图,换位思考琢磨元帅府的意图,先是扔出一堆蒙古鞑子和朵康番子堵塞庄浪河,又隔着祁连山把一个挺能打的农民军头子和他的孤军投掷过来。
甘肃大帅在心里头寻思,元帅府该不会内乱了吧,刘承宗在这儿借边军之手铲除异己呢?
当然这只是一瞬间的想法,脑海里浮现这个可能,杨嘉谟自己都摇头。
但凡刘承宗没有元帅府绝对的权力,不会有二傻子翻越祁连山来打仗的。
杨嘉谟认为最大的可能是洪承畴猜错了,兵法说备周则意怠,常见则不疑,阴在阳之内,不在阳之对。
翻越祁连山而来的军队依然是试探性进攻,刘承宗真正的主力还在祁连山另一边,而且很有可能,会在甘肃边军被张天琳扰乱从祁连山撤防之后,再大举翻山而来。
这样一来张天琳所说的凉州,是声东击西,就说得通了。
大概为这件事想明白一个思路,令杨嘉谟心情好了许多,他要着手解决第一个问题了,既为手上没有兵的问题。
他派家丁在张掖城里请来一对兄弟,这对兄弟俩叫赵宗礼和赵宗祝。
赵氏兄弟是张掖城德高望重的士绅,兄长赵宗礼今年七十有二,曾任洪水营游击将军;弟弟赵宗祝今年七十一,万历年间是甘州卫指挥使。
两个甘肃老头儿进了总兵衙门,五十多岁的杨嘉谟也得行礼喊叔叔。
三个老人在总兵衙门商议过后,前线战败的消息才在甘州诸卫传开,等开回来残兵败将进城,杨嘉谟派人在戈壁与荒漠中转了三天,依然没能找到当时的战场,战死士兵的尸首一具都没运回去。
他们说是风吹砂砾将一切掩埋,没有人能找到黄沙之下的血迹斑斑。
杨嘉谟深知甘肃强宗大族军事地主众多的情况,毕竟杨家就是其中之一,即使是他也没有办法调动别人的家将。
但百姓的愤怒与羞恼情绪,可以人为调动。
随后几日甘州哭声震天全城激愤,六百余户家家缟素,全城内外遍地纸钱,人们将阵亡士兵穿过的衣裳用过的器具装进棺材、没有棺材就卷张草席,一排排停在张掖城外。
甘州人已经很多年没有经历战事了,人们安于戈壁绿洲的生计,但似乎就在一瞬间,所有居住在沙漠绿洲里的男人都被城门口的棺材与草席点燃怒火,这里又变成了烽火连天张国臂掖的张掖城。
城门口的老弱妇孺说要报仇。
甘州士绅应总兵官杨嘉谟之邀齐聚于城皇庙,将甘肃总兵标营被调往庄浪河战场,他手中无兵可用的情况告知众人,他解下乌纱对人们拜了又拜。
甘州士绅们坐在太师椅上铁青着脸,对总兵官的拜礼安然接受,因为他们要出兵了,就算是古代帝王,大将出征时也要这么拜。
这就是杨嘉谟故意让士兵找不到阵亡袍泽尸首的原因,上层对下层的人身依附,让他无法直接请甘州士绅出兵,多一个人出兵,就少一个人种地,谁还能没有点私心呢?
但当下层把出兵复仇当作正义与期待,上层顺水推舟也能收获人心与声望,拒绝不了了。
七十二岁的老将军赵宗礼起身写了一封告甘州战守书,告示上号召吏民自负粮草甲械投军、生员登府衙献计献策、工匠人等赶制军械药物、富户士绅踊跃捐粮捐钱,鼓励家将从军。
随后一个又一个甘州士绅起身向城皇爷纪信行礼。
只有一条胳膊的指挥使葛永、赵宗礼的儿子指挥使赵寀、满脸天花麻子在职养病的都司高国恩、即将上任的临桃副总兵欧阳衮、一辈子没落得实缺的指挥使王嘉官。
还有广宁之战西平堡自刎副总兵罗一贵的两个儿子,都督佥事罗俊杰、指挥使罗俊士等人,一连串的甘州将军于战守书签字画押,对着城皇爷起誓,捐钱捐粮,派兵从征。
一日之间,张之衡、保献书、张圣翼、蒋明理、康国新等甘州贡生、生员联袂叩响总兵衙门,献平寇之策。
众多锦帽貂裘的士绅为朝廷捐钱捐粮,纷纷派遣亲兵家将投军应募,带动更多甘州吏民自负粮草甲械投军。
总兵官杨嘉谟命塘骑向凉州方向探查敌情,不过两日,甘州就登记了整整五千余名士兵,甘州五卫的军器局也将去年的制造任务交上兵器库,那是盔、甲、刀、弓、箭、盾、枪、炮,三千二百副。
这几乎是甘州五卫和在城将官在不影响春耕的前提下,能拿出来所有的军户与家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