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裕心中一酸,眼眶也湿了。只能将她抱得愈紧。但他忽然察觉些古怪。是视线。谁在盯着他们?他敏锐抬头,却看见白崇俭。他眸色沉了下来。
白崇俭已离得很远了。不知什么时候,他就躲到了一边,好整以暇的,似在旁观一场不相干的大戏,瞧见李裕抬眼看他,便又露出那天真稚纯神色,笑了笑,转身去帮宋启玉收拾残局。
这小子……
李裕抱起海澜,策马而去,却不知缘何,脊背阵阵发寒。
齐王李元愔又恼怒、又愤恨、又羞愧,却也还是万般无奈,只得将十万石粮尽数捐借。其余王公也望风而起,竞相捐借,共凑起了十二万石粮,即刻押运入川。
虽说灾粮征了上来,但毕竟横生事端,皇帝原本要责罚李裕,但御医署却传来喜讯:魏王妃竟已有了两个月身孕。
皇帝闻之大喜,自阿宝出生以来,皇家已很久不曾添丁。如今东宫良娣谢妍腹中正有个小皇孙即将出生,李裕与胡海澜又传喜讯,怎能不叫做祖父的皇帝开怀?什么责罚也早忘到了九霄云外。这个犹如天降福音的孩子,尚未临世便已先救了他父母一回。
抗旨不尊、煽动哗变之大罪,统统扣在了一个已死的窦宽身上,免了魏王妃私闯营辕鞭笞主将的罪责。其余右武卫将士,归顺悔过者,概不追究,征粮护驾有功之部,各个论功行赏。一番安抚怀柔,窦宽的死反而成了一个孤零零的笑话。
兵部尚书蔺谦于太极殿外跪请荐人不当之罪,请皇帝治其失职,被皇帝躬亲扶起,再三明言不纠。
而那空缺下来的右武卫大将军一职,经数日推举甄选,最终尘埃落定,以宋、谢两家为首之诸臣僚,力保白弈出任此职。皇帝问询于蔺谦,蔺谦也婉转赞许了。
白弈入职吏部为侍郎以来,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素行低调,如今却忽然以一介侍郎文官跃作武职大员,一时,朝中无人不惊无人不叹。半壁禁卫,半壁武卫,诺大一个皇都,俨然已有一半在白氏掌中。然而,放眼京官上下,论起统兵治军,又有谁比得上白小侯坐镇凤阳时的赫赫威名?又有谁能同他一样有嫡出的公主做家底?群臣惊叹,却也只能惊叹而已。
然而,依旧有人记得,窦宽临去时那一句遗言——“我死以后,谁顶了这右武卫大将军的缺,谁就是阿宋子的同党!”
武德殿上,明月夜下,李宏一壶酒对天祭洒。
那天真的孩子拽着他衣袖问:“阿爷,你在玩什么?为什么酒要洒在地上?”
李宏苦笑:“阿爷不是在玩,阿爷在给你舅父敬酒。”
阿宝睁大了眼:“阿舅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再来陪阿宝玩?”
“你阿舅,看你阿娘去了。”李宏轻声长叹:“阿宝,你喜欢那个救了你的姨姨么?”
阿宝捧着脸,想了好一会儿,憋憋嘴:“阿宝忘记了。”
李宏将孩子抱起,捏着那柔软的小脸,哄道:“阿爷明日带你去看太婆婆。见到阿姨,你要好好谢她,要讨她喜欢你,懂么?”
阿宝似懂非懂地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见父亲那样凝重的哀色,于是呆了一会儿,很认真地抿着小嘴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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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三〇 何难决
朱雀大街上,新辟的东阳公主府阔门高匾,门前一对汉白玉精雕大狮子,何等威武。
但更招致私议的,却是这府邸的名号。
古来得尚主者,多有雄凤朝于雌凰。皇帝五女,唯有婉仪自出阁之日起处处从夫,远赴凤阳,深居侯府,当真是下嫁的彻头彻尾。偏偏,她又是唯一的嫡女。
然而,当此时,白弈高迁要职,正是平步青云的风光,公主却忽然开府立户,实在令人大是费解。
一时,揣测者有之,打探者有之,朝野清流、李氏旧忠多有感叹:白氏如今权盛,几堪遮天,但到底还晓得君臣尊卑之道,不至跋扈嚣狂。
于此,白氏两父子自是愈发低调克己、谨言慎行。树大招风,物极必反,荣宠过盛,终至祸端,此时不将那嫡亲的好公主祭出台前,却又更待何时?
只是那天骄地贵的公主婉仪,走在这挂于自己名下的大好府苑,看那亭台楼阁的堂堂楚楚,看那碧波鱼池的粼粼滟滟,便仿佛看一个凄凉笑话。
“娘子,起风了,回阁子里避着罢。”身后小婢捧来狐裘。
她随意披了,只觉得寒风依旧灌得满袍满袖,彻骨。但她却不愿回去。不远处回廊九曲,依稀可闻人声,俊拔人影一晃而过,是她的郎君领着供职大内的阿叔往揽山堂去。她静静地望着,竟凝神屏息,直至望不见了,才呼出一口气来,轻缓问道:“咱们家的小贵主,近日可有信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