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再也无力挥鞭,泪痕早已不知觉湿了满面,姬显垂手站在白弈的身后,盯着那片皮开肉绽。血色在眼底沸腾,而后冷却,往复交替,“我阿姊是个傻瓜。”他惨淡地笑了一声,喃喃地犹如自语,“小时候,阿娘给她做了个皮影人偶,我很想要,她就让给了我。其实我知道,她也喜欢的,但她就是不说出来,全藏在心里。
“于是我就学会了,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从那以后,只要是我想要的东西,我就会大声地说:‘我要那个!那是我的!’每次阿姊就不说话了。爷娘若是问她,她就说:‘我不要。给弟弟吧。’
“我那时候很得意,觉得自己多威风啊,每次都能称心如愿。所以就愈发地肆无忌惮,连逃命的路上都能赖着不走,结果……”说到此处,他咬唇静了良久,仿佛询问一般望着白弈,“如果她也能任性一点,想要什么就说出来,就去抢,是不是一切都会与今时不同了?”
没错,是他一直不知珍惜,肆意挥霍着她的善良与体贴……
鞭笞之刑,皮肉之苦,全不及这一下疼痛,猝不及防。蓦地,白弈仿佛被蛰了一般。他回身,似想说些什么,话到唇边,却怎样也不得出口,硬生生如鲠在喉,仿佛连气息也要阻滞了。
静默片刻,姬显终于倦意地闭了眼,“杀一人,救一人,你我两讫,互不亏欠。这一顿鞭子,是替我阿姊打的!”言罢,他狠狠将鞭子砸在地上,反身夺门而去,转瞬,消失在已然降临的夜幕之中。
堂间只余白弈与蔺姜二人,黯然相对。
蔺姜看着白弈后背的伤口。姬显当真半分不留情面,那般血肉模糊的惨烈,恍惚令他有些错觉,似回到了十余年前的皖州山中,那时白弈救了他一命,却被石雷炸得重伤。那种在伤痛中咬牙隐忍的表情犹在眼前,别无二致,无论是昨日今夕,“我真搞不懂。你这家伙——”他不忍叹了一声,端起一碗酒,将之淋在白弈的伤口上。
酒水冲刷血色,刺得伤口钻心地疼痛。白弈深吸一口气,却是合目淡笑。
“你当真不后悔吗?”蔺姜怅然追问。
白弈轻叹:“既然无用,悔之何益?”
“既然不悔,挨这一顿鞭子又是何苦?你也可以再出一刀。”皱眉时,蔺姜眸中的神色又锋利起来,“……为何就不能坦诚一些?解释当真是多余的么?我不明白,痛快地说清楚有什么不好?”
“坦诚。”白弈将这两字重复一遍,哂笑,“你太为难我了。”坦诚这种事从什么时候起已遗忘了,是连自己也记不清了吧。
蔺姜怔了一瞬,亦是哂笑,“还喝我的酒么?”他又端一碗酒递给白弈。
白弈看也不看,接起来一干而尽。便如此接连饮了三大碗。蔺姜拍了拍白弈肩头,与他比肩一处坐下,问:“好了,酒后之言,醒时就可以当没说过。你现在告诉我,小皇子的事,与你究竟有没有关系?”
酒浆醇烈,**辣地蒸上来,激得人双眼湿润。白弈一面擦着脸颊上的血痕,一面笑道:“若我说没有,你会信么?”
蔺姜却一把掐住他肩膀,“她也会信的,只要你说。”
会么?她真的还会信么?
白弈默然良久,“这些事不可能是蔺公告诉你的。”他轻易又将话岔开了去。
“不全是吧。但我本以为你会解释。”蔺姜无奈地苦笑,从怀里拿出一封信来,“你认得这字迹么?”
“谁会在这样的信上留下自己的笔迹?”白弈看也不看,一把将之抓来撕得粉碎。
“你已知道这人是谁了吧。你只是不愿澄清。”蔺姜看着他将信撕了,紧着又道,“我不管你还有什么顾忌,但你不能这么对她。她为了你——”
“别说了。”白弈截口将之打断。他略有些身形不稳地站起来,脊背伤处牵扯,痛得不禁咬牙皱眉。但他半声也未出,只是默然走上案前,将余下的酒一碗一碗端来,全灌下肚去。而后,他俯身拾起那把仍躺在地上的刀。
“好。若我还能再见她,我就负荆请罪,把该说的都说清楚。白弈今日立此一誓,如有违背,人同此案。”
手起,刀落,寒光一闪,干脆利落,决绝得再无丝毫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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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五六 纵横道
自凤阳王离京,原羽林军中事务便渐渐移交到吴王李宏手中,欠着的不过是个迟早的名头。虽说李宏与先帝时刺王谋逆案牵连颇深,足被软禁了六年之久,但毕竟是今上之弟李姓宗室,这一举军政回握,依然颇受朝中要员李氏忠臣们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