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纯驾马在前,车轮滚滚,符寿安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渐有睡意。
车厢萦绕着浓郁的梅花香,实在有助眠之效。这气味似乎由玉纯那边飘来。可她毕竟与玉纯相处多年,玉纯身上,明明是淡淡的香灰味啊!
符寿安再次警觉起来。
如果这浓雾里全是幻象,那这辆车,还有玉纯,是不是幻象呢?
虽然见过玉纯一袭红装的样子,可在起雾前不久,她还穿着道袍呢。
若非玉纯相救,符寿安恐怕还要与妖邪缠斗许久,可她发动过业火,发现那妖邪只是幻象而已,哪怕“杀死”了她,也不过是戳破了一朵镜花,打散了一片水月。
符寿安打量起车厢来。
这是一辆普通的两轮马车,多为百姓日常所用,坐处只裹了几层麻布。可与简陋的陈设相悖的是,窗帘厚重,竟无一丝光线透入。
符寿安伸手一摸,乃是极厚的牛皮,用铁钉敲入车身之上。
她心下骇然,又去推车门,却发现不知何时,连门也钉死了。
她用力拍击车身:“玉纯停车!”
可玉纯仿佛聋了似的,一句回音也没有。
符寿安拔出匕首,向着车窗扎去,一刀,两刀,三刀……
她用双手猛猛一推,将牛皮撕开、扯下。
窗外浓雾依然。
符寿安将半个身子探出车窗,才发现马匹狂奔,而车驾之上空无一人!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若任由这辆马车飞驰下去,不知要将自己带向何方,如今顾不得许多,跳了!
符寿安抓住窗沿,纵身一跃。
下落,不停歇的下落。
仿佛从天上跌入尘世,又仿佛从地表没入地狱,她坠了很久很久。
……
山路崎岖,暴雨倾盆,符寿安只感到彻骨的冷。
肩头有一个包袱,那是她长期攒下的体己钱,还有母亲留下的几样首饰。
翻过这座山坳,与他汇合,便可远走高飞。
她记得自己叫阿逢,出生在京师郊外一个小村子里,父亲是个裁缝,嗜赌,一旦输了便会在醉酒之后,揪起母亲的头发,将她整个人撞在墙上。
十岁那年,母亲染上时疫,临终前要她去村西两里外的大槐树下,那里有她为女儿埋下的簪子和镯子。银的,不值几个钱,但勉强可以多吃几日饭。
十五岁那年,父亲输掉了全部家当,还搭上了她的身子。
她不愿给邻村的孙瘸子做小,便逃了出来。
自母亲走后,挨打的就是她,可她拼了命也要多沽几两烈酒,让父亲打得痛快些,这样他便会沉沉入睡,至少睡到四更。
只要跟着那个人走了,便能离开这个噩梦般的村子。下半辈子,与他生儿育女,举案齐眉。
阿逢见到他时,他的牛车正停在路边,车上亮着灯烛,是寒夜里的唯一亮色。
他张开双臂,拥她入怀:“上车,我带你去一个桃花盛开的地方。”
可当她揭开帘幕后,才发现里面已经坐了个人。
孙瘸子。
他迫不及待地要扯下她的衣物。
她哭叫着、挣扎着,可心上人只冷冷抛下一句:“老孙,莫要坏了大事!雏儿才好卖,破了瓜便是贱货,宜春楼不收。”
她的世界在一瞬间坍塌了。
去宜春楼的第一天,一位红裙高髻、身上散着梅香的姐姐便告诉她,铭记这一切吧,男人永远会背叛女人,将来一定要复仇。
她总觉得这话不太对。可这里不驯服的人,会被龟奴们折磨之后,赤身裸体地出现在桥下、道边,或者乱葬岗的草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