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岳自然与李长庚分在一伍。伍长是李长庚的一位堂祖父李高升,另外两人则是顾岳的族叔顾学韩与族兄顾望岳。
李高升打量着顾岳:&ldo;学生伢没干过农活吧?让长庚多教教。镰刀也是刀,李家桥的男伢儿,哪有玩不了刀子的?&rdo;
李长庚笑着答应,带着顾岳走到田埂边那一垄,免得碍着另外三人,先割了几把示范给顾岳看,然后才直起身,摸摸头,想着应该怎么解释给顾岳听,只是这样喝水吃饭一样简单自然的事情,太熟悉太习以为常的动作,一时之间还真不知道怎么去教人,想一想才道:&ldo;要不你先试着割几把我看看?&rdo;
顾岳掂了掂手中的镰刀,四下里看了一回,转头问李长庚:&ldo;斜刀?腕力?&rdo;
李长庚又试了一把,恍然明了:&ldo;对,对,是斜刀,是腕力。横刀容易被稻杆挂住,用臂力又太费劲了。嘿,你读书多,还真是不一样。来吧,咱们得尽快赶上前头的人,不能落太远。&rdo;
他们这一伍的另外三人,已经割到前头好一段了。
顾岳与李长庚并肩排开,弯腰割禾。
李长庚手掌宽大,一把拢过来的稻杆比寻常人要多个两三成,又是手长脚长,一弯腰便比其他人多罩住两三行稻谷,是以同样五步一垛,李长庚顺手在身侧堆出来的稻谷垛,很显然也要比其他的稻谷垛更高大一些,他的周围,清出来的空地也明显更宽大一些,不多时便将顾岳抛到了后面好一段。
顾岳闷着头挥镰割禾,开始时的动作自然还有些不太熟练,毕竟镰刀对于他来说太过轻飘,一时之间不太好把握,过得片刻,才慢慢体会到掌中木柄的细微颤动与弯如新月的刀锋斜斜划过稻杆时的流动,动作虽然不曾加快多少,但已流畅许多,少了最开始的那份生硬。
稻田里的水早两日便放得差不多了,泥土半干不湿,赤脚踩在上面,可以清楚地感受到泥土中的草茎。今年的年成不错,稻谷生长得密不透风,晨风从头顶掠过,丝丝凉意也随之掠过,朝阳初升,不知不觉间,顾岳已经大汗淋漓,金黄的禾叶时时从手背、手臂、小腿乃至脸颊边划过,留下的划痕被汗水刺激得隐隐生痛。而因为长时间地以同一个姿势弯腰劳作,顾岳感到自己的动作已经不像刚开始时那样灵活了。
顾岳咬牙坚持着不去四面张望,他只需要知道自己还没有赶上李长庚就行了。
李长庚一垄割到头,反身又从那头往这头割,交错之时,也只默然而过。
顾岳是闷头苦干,李长庚是打定主意要早早割完自己半边,好去给顾岳帮忙,自然不可分心去打招呼。
日头渐高,村中各家女眷送早饭出来,李长庚招呼顾岳上田埂来,一道到江边去洗手洗脸,江边有十几株大柳树,正好在树荫下休息吃饭。顾韶韩只包他请的外村帮工的饭,其余人都是自家送饭,家境好坏,饭碗上大致可以看得出来,不过大多还是按紧了扎扎实实地装了一大海碗白米饭,再压上几块咸肉腊鱼,加点腐乳,浇点鲜红的剁辣椒――这是农忙时节,不吃饱吃好一点儿,哪有力气干活?
因着顾岳远来是客,大姑姑还特意在他碗底卧了一个荷包蛋。
翻出来时,顾岳有些窘迫地看看李长庚,想要分半个给他,又觉得这样做似乎更不合适,李长庚完全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大姑姑更是一巴掌拍在顾岳头上:&ldo;快吃,我还等着洗碗去!&rdo;
休息了片刻,趁着太阳还不算高,大家还得抓紧了再干个把时辰。不过这一轮,每伍都要轮流分出两个人来打稻。顾岳这一伍的打稻桶,早上出来时,便由伍长李家叔爷扛了过来,此时正摆在收割过的田地中央。上宽下窄的杉木桶,开口这面,长约六尺,宽约三尺,高只二尺许,三面均内竖篾席,以免摔打稻谷时谷粒飞溅出去;打谷这一面的木板,往往要额外加固一层,并且不可过于光滑,以便于脱粒。
李长庚和顾岳排第一轮,两人先将附近的谷堆都抱到打稻机两侧来堆好了以便于随手取用,打稻倒无什么特别的诀窍,不过是动手不动肩、高扬重打、每摔打一次都要记得轻轻抖动稻束好让谷粒更快脱落而已。至于如何才是用力得当,既不至于浪费力气,又能够尽快将稻穗上的谷粒摔打出来,看看旁人如何做,自己再做几次,自然明了。
李长庚一边给顾岳示范,一边不无自豪地说:&ldo;打谷费的是牛力,别村的男丁,一个时辰最多只能打一分田的谷子,咱们村好些人都可以打到一分半,手脚最快的差不多可以打两分田,所以咱们村的谷子,每年都收得最快。&rdo;
脱落在打稻桶里的谷粒,积到半桶,李长庚与顾岳便抬着木桶将谷粒倾倒在箩筐里,装满谷粒的
箩筐则整整齐齐地摆放在田埂边。
暑日渐渐当空,汗下如雨,飞扬的稻芒和着汗水一道刺人肌肤。
陆续有人收工,各挑着一担谷粒,晃晃悠悠地回村去。
顾岳有些紧张,自己这个生手,是不是拖了后腿?他们这一伍,似乎落在后面?不过也不好四处张望,仍是埋头专心打稻。
好在等到他们收工时,稻田里还余下两三个伍不曾完工,他们这一伍并没有落到最后面,这让顾岳多少松了口气。
镰刀都收在打稻桶里,用稻杆盖一盖以免被晒得太烫了。李高升拍拍顾岳肩膀:&ldo;不错不错,学生伢很吃得苦。没挑过重担吧?先挑个八分满,免得撞翻了反倒麻烦。&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