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亮从此再也没有大意过。
他的眼里敌人已不再抽象。
耗子是他最好的朋友,从参军开始两个人就粘在一起。那是个激灵的小广东,浑身上下透着股说不出的邪劲儿。耗子枪法相当好,彭亮一直和他搭对儿执行任务,上个月才从阵地调到特务连。听说是狙击手牺牲了,观察手为抢回尸体也触了雷。
战场上人的命运由不得自己,彭亮也想过哪天他牵动连着耗子和他的那根绳子时,耗子真的没有了反应,他该怎么办?
“去你姥姥!”
“我就是死了也得拿绳儿把你拽下去!”
他总是这么激动。
还有牺牲的孔冠杰,白白净净漂亮的像个姑娘,每次都腼腆的冲过来大叫:
“抱抱!宝贝儿!”
就这么走了。
子弹击中他的瞬间都没来得及吭一声。
雨林深处的雾瘴缓缓侵袭过来,几只蚂蚁翻过腐败的树叶爬到手背上,在划开的口子里贪婪的啃噬。一阵痛痒。
彭亮轻轻嘘了口气把蚂蚁赶走。
夜光表针指向八点,一个人影缓缓蠕动着爬到身边。他知道那是李晓民,估摸着出发的时间该到了。
黄大齐撅着屁股蹲在中间,尽量压低身形。彭亮一直认为这个糟糕的姿势相当难看,但黄大齐不与理会,一次次帮他纠正。用力打他的胳膊让他撑开两手,脑袋尽量往下扎。
“好看有个屁用!屁股不反光、肉厚,挨一枪子儿也死不了!”
他是对的,在屁股和脑袋之间彭亮只能选择后者。在极端环境下人只能低下高贵的头、放弃面子,哪怕看起来像是一条夹着尾巴的动物。
“那是狼!”
黄大齐每次都要这样纠正,然后再对他的形容词表示一万个愤慨。但是现在彭亮已经习惯了,以这个姿势围着某个人听他汪汪。
几个人影陆续围拢过来,黄大齐蹲在中间压低声音说道:“调整识别条,十米间隔纵队!”又用手指着他们,“晓民和我在前,彭亮、耗子断后,其他人中间!注意脚下,出发!”
说完提起枪回头瞄了他们一眼,打个手势钻进草丛。
当头儿的不容易,步兵班长更难!得第一个把脑袋别到裤腰带上冲出阵地,还要带着几个兄弟一起完成冒险。彭亮就认为自己天生不是这个料儿,怕的倒不是指挥水平、组织能力,那些都容易,最糟糕的是冲出后发现后面没人跟随!
听到枪响趴到地上的有两种可能——不能爬起来和不愿爬起来的人,你得记着爬不起来的、拎着不愿爬起来的,带着他们继续去做最危险的事儿,赌注就是肩上这颗脑袋!
还得让他们相信这完全合情合理。
好在男人这种动物从不缺乏冲动,只要给他们一个理由,他们就会相信已经别无选择。当然有些时候,少不了还要费上几鞋底子,让他们知道屁股上有个难看的记号,得遮着、掩着,你得帮他们找个机会彻底擦掉,变成一个真正的兵!不少得罪人。
所以黄大齐的眼神儿彭亮特别理解,既是信任也是威胁!
接着李晓民跟了上去,然后其他几个。
下一个是耗子。
看着标识条渐渐看不出形状,彭亮勒了勒下颌的扣带,猫腰钻进雨林。
步兵班由十人组成。班长黄大齐、副班长李晓民,狙击手杨卫东、观察手彭亮。孔冠杰和何奇兴带一挺班用机枪。四个冲锋手分别是左立桦 、孟品凡、周宸磊和严振凯,携带四只八一式自动步枪、一只火箭筒和若干火箭弹。孔冠杰和严振凯已牺牲,黄大齐调整了一下配置,让左立桦和何奇兴负责班用机枪。
黄大齐配有一只微声冲锋枪,嫌火力不够总和李晓民交换使用,折叠枪托的八一式火力和机动性都令他相当满意。特务连的装备比较灵活,凯子就是情有独钟那只五六半,可惜这次没有派上用场。
彭亮把五六半卸去子弹、刺刀折回枪口朝下斜背在肩上,手中提着八一式向前奋力追赶。算上水壶、干粮和其他零散必需品,林林总总披挂下来足有三十多公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