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北走就越荒芜,迁徙队伍离开了孝义后,便开始进入沙漠与戈壁,一连五天下来,所有的人都只是木然地看着前方,机械般地随着别人的步伐往前走,路上时不时有人倒下,哪怕是他的亲人也无力去扶一把,还是继续走下去,也有人趁夜逃走了,但是逃走的人只会死得更快,每隔一段路,就能看到沙地上一具被太阳迅速晒成的干尸,还是具已经无法辨清面目的干瘪尸体,有可能就是一天之前迁徙队伍中的一员。
士兵们现在和普通的百姓没有什么区别,如果非要说还有区别的话,那就是他们还能保持着建制、听从着命令,至于一只耳大人说的形象,仪容要整齐。
别闹了,这么热的天,谁跟你顾及形象啊。
别说这会小杨大人跟石家二少热到脱得只剩下一条裤头跟褙子了,甚至走几下都得掀起褙子当扇子扇几下,就连一只耳大人自己也是披头散发,浑身散发出一股跟牲口相处久了的浓浓味道,都不需要单独隔离了,是个人都不敢接近他。
已经是八月了,西北白天的天气还是十分的炎热,即便是毒辣的太阳已经准备落山了,可徐徐吹来的风还是如一片热浪一般,人们有气无力地躺在沙土地上,摇晃着只剩下一滴水的皮囊、水葫芦,却不舍得舔上一舔,因为谁也不敢肯定明天是否能找到水源,现在迁徙队伍,每个人都知道水源的珍贵性了。
脚下是一条古河道,泥土下面泛起的碱性把河边两旁都变成了一片不毛之地,碱性的沙土随风左右扩散,千百年下来,把这左右两岸原本就不多的草木戈壁都变成了沙土地,抬头望去,生命力最顽强的野草也就那么寥寥几株,都能用十根手指数得清楚,已经不知道干枯多少岁月的古河道中,几株不知多少年前或是几十年前,甚至可能是上百年前的老树倒卧在地上,述说着这里也曾有过的活力。
古河道左侧有一片稍低的地域,零落地长着一些芦苇,不过此时芦苇也是干枯的,只要一点火苗就能燃烧,而此时正有几十个嵩明在那掘着芦苇,底下的沙土有些湿气儿,那些芦苇的根茎说不定还能吃呢。
原本是分散开来觅食歇息的百姓中有人发现了一小泡的泥水,不大的水泡子,也就两丈方圆左右,不过看上去并不怎么浑浊。
就这忽的一个惊喜,把那些在边上觅食的宋民兴奋得全都涌了过去,巴掌大的水泡子一下子挤了几十个人,自然免不了争吵,再到相互歇斯底里的对吼,最后开始扭打起来,所有的过程加起来的时间,还不到眨眼的功夫。
当士兵们赶到时,一个个宋国的百姓还依然是眼红脖子粗的怒目相向,兵卒们的好脾气早就被这鬼天气给磨光了,加上遇到这么群不听劝的百姓,更是火冒三丈,三言两语过后便直接拿起刀鞘、木棍往他们身上招呼。
看似比马匪还凶的士兵其实下手也是有分寸的,毕竟都是一些骨瘦如柴的的老百姓,又不是穷凶极恶的马匪和敌人,并没有太过于下死手,将心比心,谁家里还没点老人和小孩。
在士兵们的干预下,那泡污水很快就被他们像宝贝似的分掉了,再闻讯赶去的其他百姓只能绝望地瘫坐在那儿,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从干枯的芦苇地走上来的人们笑得像春天一样的脸儿。
一个看不出是二十岁左右上下还是年过三旬上的妇人小心翼翼地陪着的笑脸,向从身旁走过的人乞求着分一滴水给她,她说,她的娃还不到一岁,她已经没有奶水喂给娃吃了。
从她那干瘪的胸脯看,好像是真的没有奶水了,可又没人见过她的孩子,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在为了一滴水欺骗乡亲们。
她吞吞吐吐的说着,可是每一个从她身旁走过的人都置若罔闻,甚至不等她把话说完,那口捧在手心当宝贝的泥水就已经喝下去。
她只能再颓然转过身子,不仅徒劳,还无功地走向下一个人,一步一个脚印,走向那块芦苇湿地,加入那群仍心有不甘继续在挖水的百姓行列中,在那块湿地上挖呀挖。
在大自然和死亡的面前,众生终于平等了,就像不远处一个长得白白胖胖的中年男子,即使身上穿的绸缎已经皱巴巴了,但还是能从那金钱一般的纹路上看出这人至少得是个员外或富家翁,然而他此刻却跪在昔日那个跟狗一样蹲在他脚下听命的长工面前,祈求这个平日里伺候自己比伺候他老爹还要殷勤的长工,给自己匀一点污水,也不知那长工是翅膀硬了还是觉得到了西梁岭以后就能翻身做主人,没有怜悯之心也就算了,还假惺惺的语重心长的跟这个昔日的东家说:“东家,您的身份这么尊贵,不适合喝这种脏水,再忍一忍吧,那些元军马上就要开始分水了。”
长工其实并没有说错,军队每天还是会给他们分发一些净水,只是那净水,还没小孩的一泡尿多,当然,这会儿小孩肯定是没尿可以尿出来,即便有,那也只是挤出来几滴,早就在体内蒸发光了。
长工的话一语成谶,没过会儿便听到有兵卒在喊:“放水咯,放水咯!”
一听到有水发,一个个百姓们开始跌跌撞撞地抢过去排队,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去争取的队伍前头。
难怪久旱逢甘霖这话会成为人生四大喜的第一句,原来原因是这么来的。
不过这会儿他们可不敢再争吵了,即便是被人踩到了脚或是被一些泼皮挤开了,也是悄悄的施已还手。
杨元庆望着那如马龙般的队伍,没来由得想起师父说的那位能辟谷的祖师爷张道陵张天师,也不知这世间还有没有人能做到像祖师爷那般可以百日内都不吃不喝。
“元庆。”
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杨元庆扭头望去,只见伍小旭已走到自己身旁,手上还拿着个葫芦瓢。
但见杨元庆回过头来,他便将葫芦瓢递过来,道:“花荣回来了,在北边三十里处发现了个做皮货买卖的寨子。”
杨元庆抿了一口,问道:“不会是马匪窝吧。”
伍小旭摇头道:“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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